權策在華清宮中停留許久,陪著武後用了晚膳。
直到暮色四合,武後寬衣安寢,才放他出宮回府。
武後的心態,權策很是理解。
多疑善變,是每個帝王都有的通病,作為女皇帝,武後只會更強烈。
她見到權策,差其言觀其行,淡然相處,便會安心十分,一旦權策背對著她,或在她視線之外,沒有外物依憑,便只能放飛想象,權策握有大權,聲勢也日益高漲,如紅日初升,疑心便愈演愈烈,難以克制。
放在以往,有疑心,便動手調理便可。
但眼下,她心中透亮,權策不會再任由擺布,也不會再大踏步妥協,她的調理未必有效,而且還可能引來反彈。
像這一回,她宸衷獨斷,將春官尚書、秋官侍郎、左豹韜衛大將軍、羽林衛將軍四個要職官缺,都吃干抹淨,壯大二張兄弟的聲勢,給武三思喘息之機,可以說,都是針對權策的。
權策都應承了下來。
恰是最後的晚餐。
武後本以為他要提出的條件,是申明李重俊的太孫地位,維護他的繼承權,挾制東宮。
她錯了,權策只是為武崇行請功,晉升爵位,關于儲位歸屬,只字不提。
從頭細思,武後受到極大的觸動。
她以為權策的目的在于結果,是要壓制所有有繼承權利和資格的李武皇族成員,迫使她只能扶立李重俊。
哪曉得,權策的目的早在過程中已然達到了,武三思和李旦,都鬧得灰頭土臉,聲望一蹶不振,即便她強行立儲,無論這二人誰上位,權策不會忌憚半分,李重俊反倒會因此成為權策手中最鋒銳的反擊利器。
權策進退從容,固然是謀算得法,優勢巨大所致。
但他能保持清醒冷靜,克制住大好局面的誘惑,止于至善,隱雷霆于九天之上,分毫不逾越規矩,不去觸踫屬于帝王的立儲權限,這才是最令人心折之處。
行事大開大闔,絲絲入扣,又能恪守住大規矩底線,權策的心性能耐,冠蓋同儕,如錐在囊中,月兌穎而出,是時勢造就,誰都擋不住的。
武後心潮激蕩,久久難以平復。
權策在外如何且不提,對她而言,確乎是仁至義盡,忠勇賢能,都做到了最好。
她想要給權策更好的對待,素來知曉權策最在意的事,都在家人身上,有一股沖動,將澠池的豫王李素節召回,讓他闔家團圓。
話到嘴邊,又強行吞了回去。
李素節雖不是她嫡出,但也是高宗皇帝子嗣,在太子李顯薨逝的敏感時節,召回李素節,勢必會增加朝堂變數,難保不會有亂臣賊子興風作浪,令朝政更加復雜,難以駕馭。
「你家的小如意,轉眼也快要半歲了,朕冊封她為湟水縣主,明日,你親自帶了她,進宮來給朕瞧瞧」
武後在心中一再打折扣,晉封權策,不妥,晉封權竺,也不妥,晉封權衡,更不妥,只得將恩典加在了新生的小女兒家身上。
政治和人生一個模樣,都像是一個圓,兜兜轉轉,披荊斬棘,終于又回到了起點。
武後冊封了權徽,有一剎那失神,仿佛在權策東征歸來,初次立功,獲得封賞的,便是他的妹妹權籮,後頭歷次功勛,都是著落在權籮身上,直到權籮封到公主,封無可封之後,才轉而封賞權竺。
卻原來,她一直都在防範羈絆,權策也習慣了逆風飛翔。
武後躺在玉枕上,長長出了一口氣,擺手令權策退下,心中千回百轉,難以盡述。
權策緩步走出九龍殿。
庭院中,一女娉婷,默默守候,正是上官婉兒。
「婉兒送權相爺」上官婉兒仍是花開爛漫的模樣,屈膝福禮,有絲絲諂媚之意,宮中耳目雜亂,她絲毫不避諱。
權策微微驚異,旋即明了,上官婉兒如此作態,才是正常的。
趨炎附勢,身段柔軟,八面玲瓏,正是上官婉兒的拿手好戲。
權策在神都郊外,取得一場酣暢大勝,朝局毫無疑問,將落入權策掌中,上官婉兒要是還敵視他,才是反常有鬼。
「有勞昭容」
「咯咯咯,可不敢當」上官婉兒銀鈴般嬌笑一聲,擺手令兩排宮女手持宮燈引路,自己與權策並排而行,稍稍落後半步。
「郎君,婉兒給你道喜了」上官婉兒壓低了聲音,隱藏著難以抑制的興奮,眼中也有小火苗在閃爍。
權策露出個怪異的笑容,與她合體已久,早知她某些時候的狂野性子,若不是時機不對,這女人怕是早就撕咬撲騰了上來。
「郎君……」上官婉兒的鵝蛋臉騰地紅透,腳步都有些不自然,貝齒咬著下唇皮,拖著嗓門喚了一聲,媚眼流波,盼了他一眼,「下一步,郎君將如何,婉兒當如何?」
權策步履如常,輕笑一聲,「我自然仍是忠臣孝子,他們繼續大展拳腳,只要不擊穿底線,百無禁忌……」
「至于你……」權策嘆了口氣,面上閃過一絲愧疚,「李尚隱死于亂戰,不只是武三思算計他,李重俊報復他,我收到消息,攸暨世叔,也出手推了一把,可惜了」
「郎君,不可惜」上官婉兒搖搖頭,堅定道,「為了郎君,為了這大業,婉兒願意奉上一切」
權策甩開一瞬間的雜念,悄悄伸手到她身後,微微使力,擰了一手豐腴滑女敕。
上官婉兒受驚不小,以手掩唇,將溢出唇邊的驚呼捂住,輕輕跺腳,嬌嗔不已。
權策呵呵一笑,立時換成正經臉,「李尚隱是你手上,唯一的部堂高官,他既是去了,你自然要重新布局,陛下看在眼中,是會支持的」
上官婉兒嬌俏的翻了個白眼兒,哼了一聲,「天地春夏秋冬,一半都是你的人,哪里還有我的份兒?」
權策笑了笑,面露得意,「可不止一半,裹兒不鬧了,王同皎自也是我囊中之物……你這邊,且先將鋪墊做好,人選拔擢造勢到位,朝堂板蕩,總不怕沒有機會」
上官婉兒乖巧地點點頭,偷眼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道,「郎君,婉兒問個問題,你可不許惱我」
權策眯了眯眼,壞笑道,「你先問,惱不惱的,另外再說,惱了,自是有懲罰的」
上官婉兒白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說的懲罰是什麼,總歸是折騰她的身子罷了,她卻是不怕的,「婉兒瞧著,陛下,似是漸漸對你情難自禁,你……該如何應對?」
權策埋頭上前,沉默了片刻,「你看輕了陛下,她的自制力極強,我與二張兄弟不同,要麼是她控制住了我,要麼是我降服了她,在這兩種可能之外,她不會妄動」
「因此,再多的親密也罷,我終究是她永遠無法得到的男人」
「為何呢?」上官婉兒有些入迷,小步子加快節奏,切切追問。
「她控制住了我,我便不會再有讓她著迷的魅力,我降服了她,沒了權欲刺激,她哪里還會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