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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手可摘星辰(四十一)

神都,翊善坊,梁王府,後苑繡樓。

「叮叮咚咚」

琴聲悠揚。

武三思端正坐在桌案後,听得極為陶醉,一手捋著胡須,一手和著節拍拍打桌面,不時發出慈愛的笑聲。

因為彈琴的,是他的最心愛的女兒,方城縣主,也就是吐蕃世子赤德祖贊的未婚妻。

每每想到這一節,武三思都心情煩惡。

當初他附隨上官婉兒,借著武承嗣之死,對權策發難,攻訐他為武崇敏鋪路,與吐蕃沒廬氏貴女結親,是專斷擅權,將外藩納為私有,權策黨羽趁勢反擊,迫使他將女兒許給了赤德祖贊,更可惡的是,上官婉兒察覺風向不對,竟然倒戈,使他失去了首輔宰相的權位,更丟掉了東宮韋氏的強援,蹉跎至今。

他出仕入朝,足有三十余年,給薛懷義牽馬墜蹬,給武承嗣溜須拍馬,給韋團兒卑躬屈膝,也給二張兄弟阿諛奉承。

在他眼中,不過是等閑事。

唯有此事,被他視作畢生奇恥大辱。

「父王,你走神了」

琴聲停止,方城縣主站起身來,一身素淡淺藍色,不是時興的襦裙,而是源自漢朝的廣袖留仙裙,顯得端莊雅致。

此刻伸著青蔥一般的玉指,指著武三思,嘟著嘴,跺著腳,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瞪得大大的,憤憤不已。

瞧著嬌俏可人的女兒,武三思心頭更增郁悶,強笑著道,「呵呵,是父王的錯,方城的琴彈得愈發好了,可稱余音繞梁,不讓大家」

方城縣主斜昵了他一眼,皺了皺黛眉,並不信任,微微屈膝福了福,「方城先謝過父王的贊譽,不過,父王可知,我彈的,是什麼曲子?」

「呃……」武三思登時尷尬愣住了,他本就不長于樂理,起初听出些滋味,後頭心緒紛亂,哪里能分辨出是什麼曲子?

「哼,就曉得父王……」方城縣主扭了扭腰肢,嬌憨地翻了個白眼兒,想要數落武三思幾句,但礙于禮儀,沒有說得出來。

武三思搓了搓手,面皮微紅,陪著小心哄勸道,「方城莫要生氣,父王知錯了,不如這樣,方城再彈奏一曲,父王定將它猜了出來,可好?」

方城縣主搖了搖頭,體貼地道,「父王公務繁忙,方城不好多攪擾呢,方才方城彈的,是權郎君譜寫的三生石上,方城平日最愛的曲子,除了這一曲,便是梅花三弄了,父王日後若是再猜不著,便在這兩首里選一個,總能有個七八分成算」

方城縣主掰著手指頭,教老父親作弊。

「是是是」武三思心中一片怡然,女兒乖巧懂事,老懷大慰,只是听了這兩首曲子,忍不住嘟噥兩句,「怎的都是權策的曲子?」

「權郎君的太平樂譜,世所罕見,風行天下,奏樂識器之人,無不如獲至寶,不學權郎君的曲子,如何出得手,入得耳?」方城縣主卻是不服,歪著腦袋反駁,一片爛漫。

武三思面上的笑意忍不住,實在不願以外頭的腌之事,污了乖女兒的耳朵,連連點頭,溫聲道,「好好好,方城喜歡便好,權策嘛,的確不是凡品,若安心治學,詩詞禮樂,想必成就不止于此」

方城縣主不熟悉這些,只曉得權策現在是朝中最有權勢的大官人,無法分辨武三思所言是對是錯,懵懂地點點頭,不多言語。

武三思站起身,拍拍她的肩頭,「方城,你且休息一下,父王到書房料理些雜事」

方城縣主眉眼彎彎,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屈膝道,「送父王」

武三思呵呵笑著,捋須而去。

方城縣主目送武三思走遠,回到琴台旁,指尖輕抹琴弦。

錚,一聲清亮的樂音。

方城縣主以手支頤,小小地嘆了口氣,剪水雙瞳煙水朦朧,陷入了某種憧憬中。

「那個叫赤德祖贊的,是什麼樣呢?」

「大抵沒有權郎君的才華,定也沒有他生得好看」

「女兒家終究是要出嫁的,父王也是不得已,我享了皇族尊榮富貴,自也該回報血統,這有什麼呢?」

琴聲再起,正是梅花三弄,哀婉悱惻,幽怨纏綿,卻並沒有方才的豁達釋然。

前院書房。

武三思才坐定不久,長子武崇訓便冒冒失失,一頭撞進門來。

「父王,出大事了」武崇訓直撲到桌案前,喘息不定,牛眼瞪得老大。

武三思大皺其眉,他對長子頗多期許,即便武崇訓兩度圈禁一度奪爵,他仍舊不曾放棄,苦心盤算,給他弄了太子賓客的職司,指望著歷練一二,能有所出息。

眼下這副不穩重的樣子,令他極為失望,厲聲呵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你瞧你這言行舉止,可還有半分章法在?爵位失了,不可怕,氣度身段,萬萬不能彎下去,你在東宮行走,往來皆是富貴中人,更要記住,休要讓人看輕了去」

武崇訓挨了當頭棒喝,耐著性子听完,「是,孩兒遵命……父王,此事真的事關重大……」

「上位者勞心,識人用人才是成事之道,毛毛躁躁的,能有何出息……」武三思仍舊喋喋不休地教訓,雙眼突地瞪大,「此事當真?」

卻是武崇訓不想再听,索性將手中的兩份文牘拿了出來,擺在武三思面前,正是太子李顯的脈案。

武三思不通醫理,但上頭寫的,「內腑鈍澀,損補不及,力乏不興,經絡壅滯,起搏無力,氣血兩虛」這些字樣他還是識得的,往常有其中一項,都是不小的病癥。

「這些,你從何處得來?」武三思只驚訝了一瞬,立時恢復了冷靜,冷聲問道。

武崇訓面露得色,「正殿管領太監魚鉉身邊,有個內侍,似是萌生退意,不欲在宮中當差,想著出宮回老家,求到我這里,這東西,便是他從魚鉉那里弄來的」

武三思凝眉,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東宮雖不算是熱門肥差,但也是前途無量的,畢竟是龍潛之地,竟然會有內侍想走?一個內侍,出宮了又能作甚?

苦思良久,目光落在兩紙脈案上頭,擺了擺頭,伸出兩只手指,將脈案拈起,抖了抖,當務之急,卻不是這些小魚小蝦,而是核實此事真假。

要是假的,還則罷了,若是真的,哼哼,拿捏李重俊,又多一重把握。

「行了,此事做得甚好,你也算長進了」武三思將脈案攏在袖中,夸贊了武崇訓兩句。

武崇訓登時神氣活現,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對了,方城的婚事,定是不成的,那赤德祖贊,蠻夷之種,配不上你妹妹,我會設法,將此事擺月兌,你且留意,神都官宦世家,豪門望族,有合適的良才美玉,報與我知道」

「父王,您瞧好便是」武崇訓拍著胸脯,大包大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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