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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 瓜熟蒂落(三十)

太初宮,政事堂。

首輔宰相狄仁杰在迎接一位特別的客人。

相王李旦。

狄仁杰靜靜听著他的長篇大論,面上掛著謙遜和煦的微笑。

心頭卻是嘆息萬分,他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看到任何姓李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狄相為神都留守,又是當朝首輔宰相,穩定朝局有責,彈壓不法有責,怎可任由事態滑落,以至于神都朝堂街面,處處烽火,亂成一團,幾乎不可收拾?」

李旦並指如刀,義正辭嚴,指著狄仁杰的鼻子痛罵。

「東宮何等所在?儲貳潛龍之地,皇家核心禁苑,卻有秋官衙門卑賤差役長驅直入,捕拿東宮執事,皇族威嚴何在?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莫不是在狄相眼中,這天下已然不姓李,反倒姓了別人的姓氏?」

听他道貌岸然,為東宮討要公道,狄仁杰咋了咋干燥的嘴唇,一陣陣荒謬襲來,連站起身行禮的力氣都流失掉了,穩穩坐著,澀然道,「相王殿下,還請暫息雷霆之怒,謹慎措辭,回歸本分論事,聲嘶力竭,並不能改變什麼……本相履職不力,稍後,自會上奏陛下請罪,不勞相王殿下教訓」

「至于東宮雲奴娘子被捕,秋官衙門宋尚書或有過激逾越之嫌,本相會親自前往探視,弄清其中機理,若並無實據,自當開釋」

李旦听了他一番夾槍帶棒的話,怫然不悅,陰聲道,「狄相言下之意,若有證據,秋官衙門入宮抓捕內侍,便是理所應當的了?這種行為本身,便不需要調查?是何人指使,居心何在?就此輕飄飄過去了不成?」

狄仁杰面上的從容謙和維系不住了,陰沉著一張臉,雙手撐著桌案,站起身來,雙目囧囧,「若宋尚書有證據在手,雲奴娘子確系罪有應得,本相自會強力支持……世間之大,莫過于法理,宋尚書依律行事,背後指使者,自然便是律法」

「舍此之外,相王殿下,還想要查出什麼來?」

李旦吃了他的反問,愣住了,有個名字在嘴邊轉了一圈,嘴巴張了張,到底忌憚,又吞了回去,沒有說出話來。

「若殿下無事,請便吧」狄仁杰拱手送客,心頭的失望更深了一分。

色厲內荏,窩里窮橫,欺軟怕硬,膽小怕事,愛叫的狗不咬人,這些下里巴人的詞匯,用在尊貴無極的相王殿上,竟然無比契合。

「且慢」李旦伸出手,並不肯就此罷手,「狄相以為,你一人前去,能釋朝野之疑否?」

狄仁杰氣笑了,「若本相不能,莫非相王殿下能?」

李旦噎了一口氣,「哼,本王也不與你爭執,當此非常時期,本王不妨直言,茲事體大,本王有意遣人隨狄相一同探視雲奴娘子,若是宋尚書與狄相,真如方才所言,心底無私,當沒有什麼怕被人瞧見才對」

狄仁杰看著他胖臉上綠豆大小的眼楮,直勾勾盯著自己,輕聲一嘆,「臣遵命」

李旦臉頰繃緊,似是還要說些什麼,沒料到狄仁杰竟然一口應下,運足了的氣息做了無用功,悶哼一聲,拂袖而去。

狄仁杰緩緩坐了回去,自嘲一笑,「還好,至少沒有說算你識相,與市井潑皮,總算還有些距離」

默然良久,心頭淤積的怨憤之氣,終究爆發,蹭的站起身,將桌案上的案牘亂丟亂扔,拋灑得滿天飛,一邊扔,一邊怒聲咒罵,「不是你煽風點火,李重福怎敢明目張膽挑釁東宮?不是你攛掇,李重福哪來的膽子用巫蠱術士陷害人?不是你,不是你,東宮血脈怎會自相殘殺,漸至凋零?」

「李旦,你是李氏罪人,為禍流毒,甚至大過武三思……你,怎麼有臉,做出道學模樣,為東宮要公道?」

狄仁杰委頓在地上,滿腔仇恨,無處宣泄,心如刀割,滿面淚水零落,蔓延成河。

「狄相,你是在等又一次牝雞司鳴,在等同室操戈,還是在等天朝法統在床幃之中易主?」

唐休璟貶黜出京時,憤懣的質問聲又在耳邊回響,如同洪鐘大呂,震得狄仁杰滿心倉皇,無所適從。

狄仁杰在簽押房枯坐了整日,屬官送上午膳,他舉著象牙箸,在盤碟之間逡巡,最終,只是勉強咽下了幾根青菜,便再難張口。

黃昏時分,狄仁杰起行,前往德業大街,秋官衙門大獄。

相王府顯然一直關注著他的動向,他才出了重玄門,李旦派來的隨行人員便到了。

卻是個生面孔,叫做時晴,據聞是相王李旦的貼身侍女。

應當是護衛之流,她是騎著馬來的,還穿著紫色勁裝,長發上利落地綰了個發髻,以紫色緞帶束起,頗為利落。

狄仁杰已經收拾好了情懷,沒有在意,輕輕點了點頭,便讓她加入了隊列。

兩人來到秋官衙門大獄不久,宋璟便趕了來。

「狄相,下官以為,義興王的病情不宜久拖……」

宋璟開口第一句,便令狄仁杰側目,念及身後有相王府的人,擺手打斷了他,「宋尚書,雲奴娘子何在?你拘捕于她,罪證何在?」

「咳咳,人證物證都在,雲奴娘子應當是義興王怪病的直接罪嫌……」宋璟會意,借機岔開了話題,將案情經過一一詳細道來。

「人證可是司馬怙所言的三個御醫?」時晴插口問道。

宋璟笑了笑,這等程度的誘導話術,豈能騙過他,雙目如同鷹隼,盯著她,一字一頓地道,「司馬怙是調制怪病毒藥的罪魁禍首,他血書所言,沒有一個字屬實」

時晴輕哼一聲,轉過頭,不再言語,似是遭遇了挫敗,面上掛不住。

狄仁杰和宋璟相視一笑,心懷稍松。

雲奴在監牢中,待遇尚好,單門獨戶,尚且干淨,有案有幾,還有一壺茶水。

狄仁杰問了她幾句,她卻只是自顧自斟茶飲水,高傲地冷笑,半個字都不肯說。

時晴站在他們身後側方,在囚牢的拐角處,直線距離卻比他們還要近上一些,她沒有開口問話,也沒有听,只是望著那個茶壺,嘴角詭異地翹了翹。

狄仁杰盤桓未久,確認了罪證,動身離去。

「時晴娘子,義興王怪病案告破,可有見教?」秋官衙門門前,狄仁杰問了句。

時晴扯了扯嘴角,翻身上馬,笑得意味深長,「我會向相王稟報這個喜訊」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時晴不片刻已然消失在長街盡頭。

「不好了,不好了……犯人死了……」

「東宮的雲奴死了……」

秋官衙門大牢中,響起淒厲的呼喊聲,一片混亂。

狄仁杰本就有些猶疑,听得這個消息,如遭雷擊。

喜訊,真真是天大的喜訊。

他眼前閃過李旦一早的義正辭嚴,逼迫他釋放雲奴,閃過時晴方才插言問話,遭遇挫折。

竟都是障眼法,他們的真實目的,一開始就是弄死雲奴,斬斷李裹兒一臂,讓權策一黨百口莫辯。

而自己,則做了這個不光彩的見證者,做了這個愚蠢的幫凶。

「竟然還在斗啊」

「噗……」

狄仁杰一口心頭血噴出,血濺在衙門兩側的漢白玉石獅子上。

殷紅刺眼。

「噗通」一聲,狄仁杰撲倒在長街之上……

盛唐破曉

盛唐破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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