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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瓜熟蒂落(十)

夜,神都東南隅,一處低矮民宅,燈光熹微。

香奴穿著藕色的罩衣,頭發利落地梳了個抓髻,一根銀釵斜斜插過,別無飾物,她坐在最上首。

降龍大哥,也就是降龍羅漢,仍舊是下午的一身簡單素袍,坐在下首。

自打沙吒術殞命之後,洛陽和長安兩地的街面兒事務,都是由降龍羅漢主理,聚集一批潑皮閑漢,充當眼線,補充無字碑,做些不便之事。

降龍羅漢不願花費太多心思,改變了沙吒術精心梳攏的策略,轉而采取了較為粗獷的方法,手下有不少無字碑高手助陣壓場,不缺錢帛流水,又用不著攀附哪家權貴,對利益地盤看得較為淡漠,對權貴則很是疏離,姿態很是超然。

卻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反倒混出了偌大名頭,各方豪雄慕名前來投奔,找上門的買賣,也越發多了起來,儼然是洛陽地下首屈一指的人物。

屋子里站著的四個精壯強人,都作黑衣勁裝打扮,他們是無字碑中人,也是洛陽地下的一方豪強,名號放了出去,洛陽的城狐社鼠,任誰听了,都要抖上幾抖。

「香奴娘子,韋汛交代要做的事情,是料理十來個貢院的差役,用什麼法子,做成什麼樣子,他都不管,只求他們不敢亂說話」降龍羅漢將韋汛的要求和盤托出,又在懷中掏出兩張字紙,一張上頭是目標名單,另一張是南市貨棧的地契。

香奴接過名單掃了一眼,看到那張地契,不由抿嘴一笑,「你這名聲倒是值錢得緊,事情還沒辦,報酬倒是先拿到手了」

降龍羅漢扭了扭脖頸,跟著笑了,有點苦,「主人神目如電,只盼著早日察覺形勢不對,將我調換個地方效力,這地痞再干下去,我怕不得不跳出兩京,向地方伸黑手了,近來,從外地來投奔的,可是不少」

「適當時候,我會轉達,只不過,眼下形勢,是好事還是壞事,還要看主人的想法」香奴瞟了他一眼,接下了話茬,轉而看了旁邊一眼,「你們在韋汛府邸盯著,可有發現?」

「降龍供奉出來後,韋汛府上有人追蹤,但他們能耐稀松,在魚目混珠階段,便跟丟了人,無功而返,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撥人,要高明許多,要不是殿後的兄弟出手襲擊他們,將他們驚走,可能會一直跟到這里」有個黑衣人躬身作答。

「唔……」香奴點點頭,面容一肅,語聲沉重,不無告誡,「我可以告訴你們,他們是控鶴府的人馬,在梅花內衛手中,他們一路吃癟,幾乎從沒贏過,險些被打散,可知梅花內衛的能耐……強中自有強中手,無字碑是主人手中的王牌,你們要時刻砥礪上進,取長補短,切不可驕傲自大,誤了主人大事」

「是」包括降龍羅漢在內,眾人都收了輕視得意,抱拳應命。

香奴擺擺手,讓那幾人下去,留下降龍羅漢一起商議。

東宮小一輩的低烈度自相殘殺,幾乎都在眼皮子底下,並不足以驚動正經主子操心,交給了香奴全權處置。

「張易之對李重福這個佷女婿還是挺好的,竟然動用控鶴府給他掠陣」降龍羅漢沉吟著道,「後續當如何行事?直接給李重福通風報信,將名單上的差役送了給他?」

香奴斜昵他一眼,「你就不怕砸了你的牌子?」

降龍羅漢連連拱手求放過,「香奴娘子莫要取笑,這勞什子名聲,真真上不得台面,不值當的珍惜」

香奴搖搖頭,「那倒不一定,你這名聲,有益無害,還是留著比較好,保不齊主人另有他用……」

「再說了,李重福、李重俊兄弟,頭一次參與這種陰私行動,總不好讓他們的體驗太差,你明白了麼?」

降龍羅漢眼楮閃了閃,無聲點頭,神情嚴肅起來,既要讓李重福得逞,又要表現出他們盡心盡力,還得找個妥帖的契機才行。

春官衙門,貢院。

春闈五日,很快便過去。

考生幾家歡喜幾家愁,各自離去,返回住處,總要昏天黑地睡上幾日,才能緩過勁兒來。

考官們移師宮中,在鸞台弘文館閱判試卷,鸞台將派出四名給事中,在各房考官閱卷過程中,充當監督。

喧嚷森嚴了五日的貢院,恢復了往常的靜謐空曠,一片冷清。

貢院主事的官員,身嬌肉貴,跟著忙碌了五日,便累得了不得,自是要返回府邸好生休養,山中無老虎,差役們便放了羊,分了班次,輪流當值,有人在便好。

臉上長了大黑痣的差役,主動要第一天當值。

畢竟,貢院角落的茅房里,還藏著個瘟書生呢。

趁著四下無人,三兩下將他拎出來,趕了出去。

「尊駕且慢,君子一諾千金,不知報酬何在?」在貢院里享用了三天的伙食,竹竿書生的面色竟然有些紅潤了。

「入你娘的,這是個什麼時節,消息走露,你哪里還有命在?趕緊給爺們兒走人,報酬改日我自會送到你家去」大黑痣翻臉不認人,拳打腳踢將竹竿書生趕走了。

算起來,他算得是有辦法的,這單營生,十一個書生,他分到三個算多的,還都做成了,三百貫錢,穩穩當當落袋,刨除上下打點的花費,能剩下半數有余,另外幾波,便沒有這麼幸運,都只有個把個辦成,怕要反倒折本。

第二日,到了輪班時候,他卻遲遲沒有等到人來。

後來有消息靈通的差役過來,說是出了怪事,他們同一班的差役,有四五個辭了差使回鄉下去了,還有三個生了重病,起不來身,今天要當值的那個,居然溺死了,還是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

大黑痣听得脊背發涼,離了貢院,拔腿便奔回家中,打發了家中老小,讓他們各自出城,到郊外匯合,他自己收拾了家中值錢的物事,打包了個大包袱,便要出門。

「砰……」

「啊呀……」

迎面一腳踹在臉上,他凌空倒飛回小院兒中,院門緊緊關上,兩個蒙面強人手執鋼刀,步步緊逼。

「咚咚咚」有人敲門。

「尊駕,子曰,仁義禮智信,你既已下值,為何不來履行承諾,送了報酬來?小生來取,已是有失君子風度,若仍舊閉門不納,卻是喪了人性也」

听著之乎者也,是個書生的樣子,那強人逼問,「你欠了錢?」

「是是是」大黑痣連連應聲,生怕答得慢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速速去還了,莫要想著逃」強人竟然頗有俠義之心。

大黑痣小雞啄米點頭,自包袱中取了一貫錢,打開了院門。

「嗖……」

「 當」一聲,一道人影撞入門來,喉嚨處插著一支羽箭,鮮血汩汩,正是那書生,手中還攥著血紅的一貫錢。

兩個強人快步沖出,哪里還有大黑痣的影子在?

兩人對視一眼,徐徐吐出一口氣。

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書生,將那一貫錢撿起,闔上了他大張的雙目。

這一貫錢,染了血,可當百貫,有這筆錢,他的老母幼弟,當能有條活路……

盛唐破曉

盛唐破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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