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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花謝花飛(三十)

太初宮,長生殿。

朝議已散。

袞袞當道諸公,翎頂輝煌,佩紫懷黃,離去之時,腳步紛沓,步伐急促,顯然預示著,這場朝爭風波,並沒有在朝議之後休止,只是進入了新的階段。

朝臣黨同伐異,盤外廝殺,在旁的帝王眼中,是大逆不道,無法無天,武後當朝以來,卻屢屢以此解決爭議,以養蠱的方式驅使朝臣,刀兵相向,自相夷戮,她只須高踞上座,素手揮舞間,便可撥弄仲裁,獨斷乾坤。

恰是惠而不費。

「婉兒,你詩文俱佳,為文壇所慕,權策也是詩詞聖手,朕踐祚以來,你一向安靜著,卻屢次為難他,是政見不合,還是文人相輕?」

「亦或者,兩者都不是,你瞧上了朕的哪個子佷?」

武後翻閱了新一輪彈劾題本,一目十行,並不上心,口中隨意發問,卻是問得上官婉兒脊梁骨發寒。

她繃緊了神經,心念急轉,微微福禮,從容道,「陛下,臣妾不敢為難權右相,臣妾為陛下附庸,本無政見,自無不合之處,臣妾雖好舞文弄墨,卻也自認不如權右相斑斑大才,不敢相輕,臣妾僥幸,此生得逢陛下,苟且偷生至今,異日太子登位,臣妾願效仿安平王,結廬深山,重返自然」

「臣妾注意到權右相所作所為,大抵是因這春來時分,權右相周旋在紅顏知己之間,還得了如意郎君的名頭,太過醒目罷了」

武後看了看她,見她平日總是笑臉迎人的面上,格外肅穆,眼底深埋的恨意揮之不去,思忖片刻,幽幽吐息,「說起來,也怨朕,若非朕嚴令你不得許身于他,想來,不至于此」

武後自以為了然,上官婉兒對權策索求不得,因愛生恨,此恨有多深,看她連性情都扭曲了,風華正茂的年歲,卻愛上了女風,便不難窺見。

「你是朕身邊人,朕本該偏著你,但權策,朕還是要用的」武後索性直截了當,將話說穿,「你若是心中塊壘難消,朕可設法,在這宮禁之中,留下權策過夜,讓你一償夙願」

武後神色幽深,似是不覺得自己的提議荒唐。

「婉兒叩謝陛下隆恩,只是……」上官婉兒淒美而笑,「人物皆非,已不值得」

武後目光斂起,微微點頭,「朕相信,你識得輕重」

上官婉兒心下稍松,伏地跪拜,武後親手將她扶起。

如同飲水吃飯一般,應付了武後的猜疑,上官婉兒退後到一側,默默思量著心事。

今日朝議,權策的取舍一目了然,在官場之上,官職權力都可退讓,在武崇敏的婚事上,卻是分毫不讓,一硬一軟,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但下一步,她將何去何從,她門下的黨羽若是不及時招呼住,怕是仍會與武三思等人合流,對權策一方出手,這可是權策所需要的?

疑問重重,舉棋不定,絲絲憂慮爬上她柔媚的眉心。

「陛下,瑤環求見」

「進來吧」

謝瑤環清冷如故,神色與上官婉兒截然相反,布滿了踏實和篤定,一步一個腳印,行走間都帶著風。

「陛下,神都突發兩件詭異之事,奴婢特來稟報」

武後擺擺手,「但說無妨」

「梁王殿下出宮之時,貼身小廝長生在天津橋上,意外墜入洛水,眾人合力入水打撈,卻不見影蹤」

「左武侯衛大將軍武秉德,突襲了北市一家名叫滿堂彩的賭坊,以欺詐民財,暴力傷人的罪名,將賭坊上下數十人拘押入獄,並將該賭坊查封……」

武後顯得頗感興趣,打斷了謝瑤環,追問道,「左武侯衛維持治安,查封賭坊,不過是等閑事,何處詭異?」

謝瑤環靜靜等武後說完,才開口續道,「陛下,武大將軍查封滿堂彩之後,便將案卷移交給洛陽府,司馬崔澄引官差到少府監,將濟陽郡公得用的粟特人曹令忠拘捕,同時,還將曹令忠名下財產悉數封禁籍沒」

武後一怔,濟陽郡公武崇行,那是權策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崔澄抓了他的得力人手,確實算得上詭異。

「他總是動作最快的」

武後輕輕念叨了一句,不難猜想,權策在等她,等她拉開盤外斗的閘門,便立時采取斷然行動,後續的動作,想來還會綿延不絕,武三思和韋氏,包括她身邊這位上官婉兒,都將在算計之中。

「由他去吧」武後並沒有多少憂心,她最欣賞權策的,不是他的重情義,也不是他的才華實干,而是知進退,識大體,無論多復雜的局面,交了給他,總會有個體面的收束,無論輸贏,都不會難看。

唯一有些難為情的,是這個局面,本就是針對他而設的,有種當面毆人,還要他收拾官司的羞恥感。

「咳咳」武後輕咳一聲,飛快將這些不屬于帝王的情緒甩開,「權策在作甚?」

「權右相這兩日行蹤如常,在新安縣公府晨光苑和碧血塢幾處行走,並無異常」謝瑤環淡然以對,「方才不久,在太平公主府,曾有一闕詞傳出,據說,太平公主因此詞痛哭許久」

「哦?惹哭了太平?可有全作」武後來了點興致。

謝瑤環自袖中抽出一張紙箋,雙手奉上。

「……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

武後輕輕吟誦出聲。

上官婉兒身子猛地一顫,恍如中箭一般,閉了閉眼,咬著豐潤的紅唇,她對情郎的這種文字,最是沒有抵抗力,大氣豁達,輕描淡寫之後,隱匿著濃厚的失意情緒,讓她感同身受,如同溺水,心潮起落不由自主,恨不能人在當面,用盡一身溫柔,融化了他。

「呵呵」武後輕笑一聲,不怒反喜,「人心終究是肉長的,朕還以為權策超凡入聖,沒了煙火氣,終還是有血氣的,這不,朕一次朝議漏了他,便寫詩詞發牢騷,若是日後,朕多晾他幾回,文壇那些等他動筆等得望眼欲穿的,怕是要多謝朕才是」

這話,上官婉兒和謝瑤環,都不敢接。

又將這闕詞從頭細細看了一遍,嘆息道,「蒼天生此男兒,便是女子之劫」

未久,謝瑤環退出長生殿,習慣性地撫了撫腰間翠玉羽毛,清冷的臉頰向東轉去,眉眼森寒。

那里,是東宮。

「利欲燻心之徒,污穢滿身,還敢作祟,真真不知羞恥」。

盛唐破曉

盛唐破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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