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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天下熙熙(四十一)

蒲州城內,暗流涌動。

各方人士各懷心機,彼此猜疑提防,氣氛漸至緊繃。

當此之時,蒲州通商府突地燃起一把大火,牽動各方神經。

巡查河工的宰相狄仁杰,清早聞訊,中斷了前往河堤上的行程,與蒲州刺史趙芬等人一同,轉道蒲州通商府衙門,現場勘查。

狄仁杰在門前下轎,快步入內,身後眾人呼啦啦一片,翎頂輝煌,聲勢壯觀,齊沖在門前迎著,一時間有些心驚,一邊親自引領著眾人入內,一邊使個眼色,令下屬眾人各自散去,不像是遭了火災等待勘驗,反倒像是做了什麼功德,等待上峰認可一般。

「相爺,趙刺史,諸位同僚,此處乃是本衙檔案庫房,資格稽核行商記檔賬目周轉都在這里,怎料付之一炬,期年之功,毀于一旦,下官,實在愧對中樞,愧對王少尹」齊沖長聲一嘆,悲悲切切,不勝哀婉。

狄仁杰臉頰抖了抖,幽深的目光在齊沖的黃臉上一掃而過,沉聲道,「齊郎中,且暫止悲聲,禍福無常,水火無情,誰也無法預料,當務之急,是查出黑手元凶,繩之以法」

「下官無狀,相爺恕罪,下官願與趙刺史通力合作,盡早查明真相」齊沖收拾了心情,技巧性地轉移話題,「因下官失職,耽擱了相爺行程,下官慚愧無地,定將竭盡所能,盡早將結果上呈相爺」

「哼哼」齊沖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想讓狄仁杰參與進來,狄仁杰卻不是任人擺布的,冷哼了一聲,徑直開口問道,「府衙中火情,僅此一處?」

齊沖猶豫了下,搖搖頭,「並非如此,還有一處,在後院更夫值房,賊子當是隨意縱火,意圖不明,值房那處火勢太猛,已然燒成白地,什麼都沒剩下……」

「帶路」狄仁杰起了戒心,對他說的,那是一個字都不再信,眼見為實,邁步便走。

齊沖臉色一陰,向一旁的趙芬看去,卻見他鞍前馬後,只顧著獻殷勤,哪里還記得他齊沖何許人也?

狄仁杰在化為一片灰燼的更夫值房前走動,胖大的身軀,投下一片黑影,籠罩著門檻前的兩方石梯,有一抹暗紅映入眼簾。

狄仁杰眼楮一眯,伸出腳去,不著痕跡地將黑灰向後頭推了推,見到暗紅不只是一小塊,而是一大片。

他不動聲色,又將黑灰掩蓋了回來,背著手,漫無目的游走,口中問道,「衙中兩處起火,可有人傷亡?」

齊沖神情悚然,連連搖頭,「並無傷亡,都是托了相爺洪福,起火之時,更夫不在值房,去了外間巡弋……來人,將更夫喚來……就是此人」

狄仁杰視線在那更夫身上一掃而過,隨意地點點頭,「火勢在何時發現?」

「大約在寅時前後,將火勢平息下來,方當天明」齊沖思忖著回稟,翻著眼皮偷偷打量狄仁杰的臉色。

他什麼都沒有發現,狄仁杰拂袖轉身,「諸位,畢竟是朝廷官衙,攸關朝廷威嚴體統,並非宵小橫行之所,務必將凶手緝拿,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竟如了齊沖所願,不再具體干預此事。

齊沖登時大喜,強自按捺,再度向趙芬看去,這次,他瞧見了這位父母官的正臉,只是淡淡的,並不像他這般歡喜。

鳴鑼開道,狄仁杰的官轎再度啟程上路,前往河堤巡視。

他眯上眼,昨夜狄春向他稟報的畫面閃現出來。

「主人,小的在蒲州通商府二門牆上俯伏良久,書房經夜通明,子時末刻,有一文士出來,小的施放袖箭,射中他大腿,在內苑月亮門處僕倒,慘叫聲驚動不少人……小的趁亂離去,再回首時,通商府內僕役居所方向起火」

狄春傷了個與齊沖夜會的文士,齊沖卻矢口否認,更夫值房處,卻有大片血跡。

府衙中兩處起火,檔案庫房建築過火輕微,只是內里檔案焚毀,更夫值房卻已經燒成白地,如果真是同一人所為,都是子時末刻縱火,差異不應如此之大。

「燒檔案,或許是湮滅證據,當是齊沖自己所為……那麼,燒更夫值房的,又是誰?為的什麼?」

「齊沖為何不敢承認有人受傷?那文士身份為何?」

狄仁杰腦中畫面紛呈,定格在齊沖和趙芬最後的對視上,齊沖難掩喜色,趙芬卻諱莫如深。

局面之復雜,超出狄仁杰的預想,也令他感到一陣陣興奮,離開法司之後,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不簡單,不簡單,有大問題」

「找到那個文士,是關鍵……」狄仁杰在心頭默念。

蒲州城西郊,有一處院落,臨河修建,背山面水,是柳氏別院,以往是宗族嫡支和頭面人物觀賞河景用的,後因鸛雀樓建成,登高望遠,風色更佳,便一直閑置,甚少有人再來,只余下些年老的蒼頭僕婦在這里灑掃。

柳鎮作為嫡支長孫,未來的族長,他突然來到這里,上上下下都是小心伺候。

「你們,都有子佷家人在府中辦差麼?」柳鎮親口過問了一句,姿態很是親切。

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柳鎮笑了笑,轉身去了書房,未久,管事來傳令,沒有家人在府中的,全都開革發賣。

當夜,別院中又來了數十個勁裝漢子,都是壯碩有力,目露精光的勇武之輩。

其中,有兩人,抬著個柳條筐,這種容器,書生用來裝書,鄉間婦人用來裝菘菜。

他們似是得了吩咐,直入正堂書房,無人攔阻。

柳鎮蹲,將柳條筐揭開,里頭是個黑匣子,裝著一些發黑的灰。

「齊沖,夠狠吶」

柳鎮喃喃了一句,這是他派去齊沖身邊的心月復,一貫負責兩人之間的走動聯絡。

齊沖沒有隱瞞他的死因,被人盯上,遭人刺殺,行非常事,不能留半絲風險,齊沖當即將他刺死,拖拽著丟入起火的值房中,毀尸滅跡。

由殺人滅口得了啟發,齊沖自己又在通商府放了一把火,將檔案文牘付之一炬。

「天真,以為這就死無對證了?卻忘了送出去的銅錢,無一不是證據」柳鎮冷哼兩聲,回到座椅前坐定,陷入沉思。

他得了蒲州刺史趙芬的傳訊,最先放火燒了通商府更夫值房的,是他,此人陰鷙奸猾,與自己想到了一處去,想弄出些動靜,將朝廷的視線引到齊沖身上,讓他做替死鬼了局。

趙芬的人,是尾隨狄仁杰的人,去的通商府,那射傷自己這心月復的,便是狄仁杰的人了。

「巡視河工?呸」

柳鎮啐了一口濃痰,輕輕拍著柳條筐,「齊沖吶,我也不與你計較,你殺我一人,我再殺了你,一命換一命,咱們扯平了」

平復了心緒,柳鎮擺手令人將柳條筐拿下去,掏出一份名單,「你們,即刻分頭,通告這上頭的人」

「我要在鸛雀樓旁與他飲宴,記下了,是單獨設宴,沒有旁人」。

盛唐破曉

盛唐破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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