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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天下熙熙(三十六)

上陽宮,觀風殿。

「一個中樞的郎中,彈劾地方上的另一個郎中,怎會讓朕的兩個宰相風聲鶴唳?」

武後似是才經風雨,大喇喇地一邊整理衣裙,打理亂發,一邊隨手翻了翻奏疏,很是不以為然。

權策躬了躬身,也不避諱,徑直點破,「陛下,有山南道襄州通商府之事在前,臣等不得不謹慎行事」

武後一愣,也回過神來。

出面彈劾相王侵擾山南道,為禍地方,草菅人命的,是秋官侍郎王同皎,但事實上將此事捅出來的,是襄州刺史韋玄挺,根源便是相王府的人滋擾襄州通商府。

這是東宮與相王府對上的根子。

武後擺手令左右退下,當著權策和狄仁杰,兩個都是她信任的臣子,無須遮掩,長聲一嘆,「通商府,竟成了是非淵藪之地」

權策面上也是苦澀,屈膝欲跪,「臣有罪」

武後擺擺手,在他膝蓋沒有落地前,便將他拉扯了起來,「朕還沒有老眼昏花,通商府雖是你倡議肇建,卻是羈縻利器,建功不少,眼下引人覬覦,無非是因為那筆巨量銅錢,迷失了不少人的心智」

「天下熙熙呀」

武後這里感慨,權策和狄仁杰都保持了沉默,他們都心里有數,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東宮和相王府看中的利,雖與銅錢有關,卻不是銅錢本身。

武後拿起奏疏,又細細了一遍,看到末尾,才留意到,這個中樞的郎中,竟然是尚書省左司郎中。

再具有標志性不過的朝官了。

旁的衙署,即便是有從屬關系,也不盡然是一黨,甚至可能是敵對關系,故意掣肘的安排,唯獨尚書省的左右司,從郎官到司官,上上下下,極大程度上是左右相自行做主遴選委任,充當官身幕僚,必然是得用的自己人。

武後緩緩將奏疏合起,看了看權策,他極少委過于人,也極少敷衍塞責,他也有那份能耐,大多的政務差事,也都能在他手中迎刃而解。

這份奏疏,疑似是東宮和相王府暗戰的延伸,還有武三思的首尾在其中若隱若現,難怪他也吃不住勁,來了一出矛盾上交。

「卻是難為你了」

武後沒頭沒尾說了一句,轉向狄仁杰,「狄卿,這份奏疏,是走的何等程序?」

「回稟陛下,依著右相厘定的章程,左司郎中張昉將此奏疏遞交御史台,經鸞台……」狄仁杰話說了一半,就被武後打斷了。

「罷了,是朕僥幸了」武後自失地搖搖頭,她還想著若是奏疏流傳範圍有限,便將此事秘而不宣,既是走了流程,那便與昭告神都朝野沒有區別了,明里暗里關注此事的,絕不在少數。

狄仁杰默然不語,武後不欲朝堂再起紛爭,他能理解,但卻並不贊同,他心向李氏不假,但他更在意朝廷正氣和世間公道。

權策抬著頭,清澈的目光看著武後,武後這個下意識地嘗試,愈發暴露了她的優柔,壯年子佷層出不窮的糾葛,她已經疲于應對。

「陛下,臣以為,既是通商府各道分支,屢屢惹得朝野疑慮,不妨對通商府進行自上而下的整飭,令各道通商府郎中集體返回中樞述職,察其德能,重新任用,並調換駐在之地,以遏制不良風氣」

狄仁杰聞言,臉上郁色更濃。

「哼哼,哈哈哈」武後輕哼兩聲,哼著哼著,便笑了出來,「權策啊權策,吾家麒麟兒,腦筋歪著動,卻還是非同凡響」

他們都不難領會權策言下之意,這是一出轉移視線的大戲,以雷厲風行的大動作,整飭通商府,將東宮和相王府之間的交鋒掩蓋下去,最多丟出幾個地方上的通商府郎中,當做替死羔羊,杜天下悠悠眾口。

「你的孝心,朕領下了,然而……」武後搖搖頭,站起身來,走動了兩步,「避事,非解決之法,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公卿士民,有所舉,便有所查,是朕當年建立銅匭之時,所倡導的啊」

「你說呢,狄卿?」

狄仁杰屈膝跪地,宏聲道,「陛下英明,正當如此」

武後冷眸掃了他一眼,鼻中輕哼了一聲,再看權策,便格外喜歡,若不是又臭又硬,讓她又愛又恨的狄仁杰在此,她許是會接受權策的建議也說不定。

糟老頭之類的物事,果真最是惹人生厭,不如少年郎順眼。

「權策,蒲州通商府一案,既是有朝臣舉發在此,該如何處置?」

權策垂下頭,將狄仁杰拉了來,他也不是臨時起意,微一思忖,「陛下,臣以為,此事徹查,貴在神速,可委派重臣,以快馬馳驛趕往蒲州,讓賊子措手不及,狄相法司出身,嚴明公正,世所公認,當可擔此重任」

狄仁杰挺胸昂首,似是無聲請命。

武後眉頭微皺,似是自言自語地道,「一隅之事,就要驚動朕的宰相?委派一法司要員過去,不行麼?」

權策趕忙道,「陛下,法司職權單一,應變不足,若事態有變,涉及地方政務,難以置喙,不免被動,且,事涉皇家宗親,法司的分量也差著,狄相前去,或更周全」

法司,豈不是玩笑?

三法司主官,盡數都是他的人,眼下他在嫌疑之地,自然不能在明面上摻和進去。

听到權策急切地推辭,武後似有所感,又見狄仁杰躊躇滿志,點頭應允,「朕令瑤環與你同去,盡管放開手腳」

「臣遵旨,臣告退」狄仁杰雷厲風行,立時便要告辭出發,權策也不好獨留,與他一同出了上陽宮。

勸業坊,大理寺,牢獄。

大理寺卿狄光遠尚且不知老父親將要遠行,照例抽了時間,捧著茶壺,到監牢與相王府管領太監高力士閑聊。

這種閑聊已經持續了好幾日了。

狄光遠絮叨得多了,漸漸有了技巧,每每夾槍帶棒,極盡嘲諷,高力士有時忍不住了,也會開了尊口,說道個一兩句。

「相王昔日為皇嗣,由著三子臨淄王李隆基擅權跋扈,應是清淨之人,為何眼下離了東宮,臨淄王已死,反倒看不破,想著插手地方?」

「休要胡言,臨淄王怎能叫擅權?還不都是相王有意放任所致?」

「河東道,好地方,沃野千里,膏腴之地,隴右道麼,就差著些,窮鄉僻壤的,莫不是要打商隊的主意?嘖嘖,做馬匪,倒是個好營生」

「呸,你懂個甚,隴右道,可是有安西都護府,有邊軍……」

「呵呵呵」

狄光遠也不貪心,每日問出個一兩句,便樂呵呵離去,李旦的模樣,漸漸具體起來,有心機,剛愎,有野心,覬覦軍權,不是個有心胸格局的。

該如何利用,或者如何處置,那便不是他該操心的了……

盛唐破曉

盛唐破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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