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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雙龍戲珠(終)

證聖元年九月中,春官衙門、翰林院與國子監共同舉行博學鴻詞科貢試,新安縣公、鸞台侍郎權策與內宮昭容上官婉兒,于國子監鎖廳主考,為期五日。

權策的身影消失在國子監照壁之前,孔聖人的白玉雕像之下,朝中有一瞬間的寂靜。

在他鎖廳之前,鸞台向天官衙門銓選司、地官衙門度支司、太府寺和少府監發送了第一批政務督查公函,要求對履職不力、懈怠公務的七個衙署,上百名朝官進行銓選考核和度支撥款限制。

衙署之中,重災區是夏官衙門,朝官之中,上至部寺侍郎少卿、鳳閣舍人,下至各司郎中,林林總總,都是執事主官,緋袍起步,其中甚至包括了權策自己的知交好友麟台少監崔融,武三思的黨羽夏官侍郎獨孤及,皇嗣李旦的黨羽天官侍郎袁恕己,還有杞國公李為數不多的親信光祿少卿桓彥範,完全鐵面無私,就事論事,絲毫未進行政治通融處理。

朝中屏住了呼吸,無數的視線鎖定了接獲鸞台行文的四個衙署,堂官司官都成了熱門人物,往來應酬堆積如山,都是打探應對行止的。

卻不料,最先的動作來自御史台。

御史中丞葛繪主動行文鸞台,以御史台總責吏治監察為由,要求獲取這份名錄,以作為御史台監察百官的輔助文獻。

次日,鸞台左散騎常侍敬暉、本堂鸞台舍人王一同前往拜訪,謹慎表示,鸞台主官鎖廳主持科考,他們暫時無法做出答復,還請寬限些時日。

葛繪當即表示理解。

從始至終,無論是當事人,還是旁觀者,似是都遺忘了,鸞台的真正主官,其實應當是政事堂中的鸞台侍郎王方慶。

卻也怪不得旁人,朝局勢利,動蕩之時更甚,王方慶先是被迫主動拿掉自己在鸞台的頭號支持者,自斷臂膀,又在鸞台搞出如此浩大風波的時候一言不發,朝中明眼之人自是不難看出,此老已被架空,成了少見的空頭宰相。

在極低的氣壓中,地官侍郎、太府寺卿韋汛在自己做主的太府寺下令,即行采納鸞台行文,據實核算有關七個衙署的度支條目,從嚴審核重訂。

核算曠費時日,韋汛親自制定了第一個突破口,夏官衙門,並在一個晝夜之內,將夏官衙門本堂今年最後一個季度的度支錢帛,削減三成,形成定案,遞回地官衙門度支司。

朝野登時大嘩,朝臣頗感暈頭轉向,夏官尚書可是河內王武懿宗,那是皇嗣李旦和廬陵王李顯交手爭奪的熱門人物,韋汛突然發難,響應權策,制裁武懿宗,是不是預示著形勢又將有大變將生?

地官衙門,地官尚書陸象先的簽押房。

「下官強烈贊同韋侍郎的處斷,朝廷政令,貴在上通下達,令行禁止,絕不可因衙署不同,而互設干擾壁障,夏官衙門掌管軍政大事,積壓核銷之卷宗竟能多達一個月之久,委實駭人听聞,不懲戒無以正綱紀」地官衙門度支郎中李慷慨激昂,極為激進,他是個年輕人,年不過三旬,方面大耳,有些過早發福,與王同為去年登科的新科進士,韋處厚的門生,也是天然的權策黨羽。

他不知道韋汛為何會急轉彎支持權策,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自然是順水推舟,先將果子摘下。

「韋侍郎的想法呢?」陸象先征詢了一句。

「下官所想已付諸實施,舍此,並無他念」韋汛一張臉陰沉似水,疲態百出,夾縫求生,他拋卻了尊嚴,穩固了自己的地位,只可惜,作為一枚棋子,他是沒有自主權的,他能做的,只是跪,向誰跪,他說了不算。

「李郎中和韋侍郎各有專責,你們堅持,本官也無異議,便照此施行」陸象先拍板定案,忽視了另外一個侍郎的意見,那人與武懿宗走動頻密,定然是反對的,但反對也無用。

「韋侍郎翻雲覆雨,委實好手段」那侍郎自知無法改變結局,卻不甘沉默,譏諷道,「是了,要不了多少時日,韋侍郎就要多出一門貴親,自然不會將河內王放在眼中」

韋汛並未生怒,緩緩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紫袍,朗聲道,「想必你所言,是指安樂郡主的婚姻之事,卻是要借你吉言了,本官畢竟只是隔房的堂舅父,不好做主,廬陵王殿下和王妃殿下有書信來,說是長兄為父,有新安縣公在神都,安樂郡主定能擇得良配」

韋汛字正腔圓,神情肅穆,帶著明顯的宣示之意。

那侍郎臉色陡然大變,眼皮子不自然地跳動了許久,干巴巴地道,「新安縣公天生慧眼,廬陵王卻是找對了人」

「卻要向韋侍郎道喜了」李起身拱手,帶著些許親近。

「多謝李郎中」韋汛熱絡回應。

陸象先看著眼前一幕,驀地心中一動。

地官衙門度支郎中是新替換上來的李,天官衙門的銓選郎中是資深的岑羲,少府監是武攸暨、武崇行父子和鄭重掌控,唯一的缺口太府寺卿韋汛率先倒戈相迎。

運籌機先,算無遺策,陸象先的脊背爬起絲絲涼意。

地官衙門的消息傳出,朝中格局昭然。

廬陵王方面以這種方式,干淨利落的表明了立場,退出了對武懿宗的爭奪,將安樂郡主議婚之事交托給權策,跳出了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夾縫之中,超然物外,不沾染因果。

少府監也很快有了行動,他們為皇家機構,官僚掣肘極少,依照鸞台行文,立時暫停了六家衙署的額外錢帛支持,以觀後效。

唯一未曾整治的一家,卻也是武懿宗的夏官衙門。

這個舉動,在朝中打上了巨大的問號,令朝臣再度陷入迷惘之中。

感觸最深的河內王武懿宗,卻是挨了一記大耳刮子,又被塞了一嘴的蜜餞,痛並快樂著,一面暴跳如雷,一面無處宣泄,只是鉚足了勁巧立名目,太府寺給他削減的,便從少府監翻倍拿回。

少府監的姿態清奇,你敢要,我便敢給,從頭至尾,對他毫不設防。

三家衙門有了因應動作,僅剩的天官衙門壓力驟增,天官尚書宗秦客、天官侍郎袁恕己,一直壓著銓選郎中岑羲的揭帖,多方推諉,不肯松口。

岑羲一再堅持,宗秦客兩人不為所動,無奈之下,他索性繞過天官衙門內部議事規程,徑直具折上奏,以銓選司的職權,歷數那百余人的過錯輕重,詳細載明對應的黜陟辦法,大多數采取的是磨勘考功的處分,並不激進,與韋汛砍掉度支三成的手法比起來,堪稱中正平和。

太初宮,仙居殿。

武後懷中攬著安樂郡主李裹兒,走馬觀花翻閱著奏疏。

上官婉兒鎖廳,再無可靠之人襄理政務,令她頗感疲憊。

「格局狹隘,面目可憎」翻到岑羲的奏疏,武後鼻翼翕張,有些憤怒,權策整肅鸞台,嚴明法紀,動作雖大,卻只限于鸞台監察之權本身,後續處置事權,全在有司,站位高遠,煌煌正大,理據周密,反倒是天官衙門,面對擴大出來的權限,不知善加運用,竟是遠遠避開,為反對而反對,令人失望已極。

「皇祖母,莫要生氣,有人不听話,便換了就是」李裹兒拉拉武後的衣袖,仰著頭,明媚俏麗的臉蛋,令人只是看上一眼,便心曠神怡。

「呵呵呵」武後輕聲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頰,打趣道,「冰雪為肌雪為骨,裹兒國色天香,可相信你家大兄,會為你尋個如意郎君?」

李裹兒有些羞澀,卻並不忸怩,「信呢,大兄說了,就算定了郎君,也要等裹兒十六了再嫁,有這四年,若是那人不稱心意,也換了便是」

「哈哈哈」武後仰天大笑,半晌方歇。

她一手在奏疏上朱批,「準,自是,銓選懲戒,全權悉付該司」

另一手輕撫著李裹兒柔順的青絲,輕聲道,「你父親,贏了」

裹兒有些懵懂,偎在武後腿邊,烏溜溜的眸子只是看著武後手中的朱砂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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