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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攘外安內(八)

太初宮宮城東面,雙曜城夾道,有一排官署,中樞的事務性衙門,大多在此處雲集,太常、光祿、衛尉、宗正、太僕、大理、鴻臚、司農、太府九寺,國子、少府、將作、都水、軍器五監。

以地位論,這些事務性衙門政治屬性都不強,比不得三省和御史台,以眼下的事權論,首推法司大理寺和主管外事的鴻臚寺,杜審言以冬官尚書兼任軍器監令,使得軍器監的聲勢地位,水漲船高了一大截,以親信論,則是少府監奪魁,畢竟是皇家內庫,為皇帝和皇家理財,非心月復忠臣不可能管領此衙。

但這些衙署之中,最不能得罪的,卻是太府寺,太府寺掌管國庫,是出納部門,公事開支和官員俸祿,無不經手,同時管理常平倉、兩京市署和外貿交易,即便是權貴富豪,也多要給太府寺卿一些薄面。

不知武後有意還是無意,前任太府寺卿因事獲罪,點了地官侍郎韋汛兼任太府寺卿一職,韋汛到任,倒是沒有什麼觸動革新,先就將太府寺一應典章梳理了一遍,奉為金科玉律,賬目錢帛,但有一絲一毫出入,便絕不簽押出納,兩京市署、外貿交易但有一點不合規程,也絕不首肯,若遇到權貴施壓,便立時上門致歉,磕頭下跪,痛哭流涕,幾乎一點體面都不留,令神都權貴們頗感棘手,漸漸地也就無人再為難于他。

「嗚嗚嗚……河內王殿下,臣萬萬不敢怠慢您,只是法條在上,明鏡高懸,臣怯懦無用,尸位素餐,萬萬不敢逾越……殿下,饒命啊」韋汛的鼻子上冒起一個晶瑩的鼻涕泡,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抱住河內王武懿宗的大腿,嚎啕不休,淒涼情狀,如喪考妣。

武懿宗嫌惡不已,用力將腿拔出來,快走幾步擺月兌他的糾纏,並指如刀,「韋汛,休要跟本王裝瘋賣傻,本王為少府監令,為陛下理財,不過是要在兩京取用些地皮,你哪來這許多借口搪塞?仔細本王將此事報到陛下面前,看你可擔待得起否?」

武懿宗的威脅,听在韋汛耳中,卻如聞仙音,罷官奪職,旁人听聞如同天塌地陷,對他來說,卻是解月兌,作為廬陵王妃的族人,本就動輒得咎,在地官衙門,分管度支司,干的是分蛋糕的活計,又兼任太府寺卿,實權更大,盯著他的人也更多,實在是煎熬,每日里戰戰兢兢,生怕有因果沾身,委實不是人過的日子。

「殿下,臣不敢搪塞……少府涉足市署,並無先例可循,臣不敢擅自做主……若殿下能稟報陛下,得了旨意,自是最好……臣怠慢瀆職之罪已成,罷官去職無怨無尤,即便是就此致仕,也未嘗不可啊……」韋汛自己給自己的罪過加碼,英朗的臉上,淚痕未干,眼中卻是閃著希冀的光。

武懿宗一口氣憋在胸口,臉色變了幾變,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昨日收到房州來信,廬陵王妃為前度所送侍妾有些不妥當致歉,本王氣度還是有一些的,本有意不計前嫌,今日卻遇到韋侍郎這等作派,想來本王對房州的姿態,有所誤解」

韋汛臉色驟變,他伏低做小行走朝堂這麼久,應對的難纏權貴不是一家兩家,還是頭一次遇到為了錢帛利益,不惜拿出政治籌碼的,當即苦了臉,眼淚花緩緩積蓄起來,「殿下……這,臣不過是一介微末執事官,殿下何苦為難……」

「休要嗦,本王,不,少府監要地皮的準予文貼,你出,還是不出?」武懿宗早受夠了他的纏磨功夫,強自按捺住抬腳踹過去的沖動,眉頭大皺,厲聲質問。

韋汛緩緩委頓在地,嘴唇顫抖,瀟灑長須跟著顫動,他心知這個口子一開,後患無窮,但若是真硬頂回去,以河內王這副鑽到錢眼兒里,比他還不要體面的架勢,真有可能因此誤了房州大局,那個後果,他更承擔不起。

武懿宗面目冷硬,凌厲逼人,韋汛緩緩閉上眼,便要點頭應允。

「拜見上官昭容」外間傳來參拜之聲,竟是上官婉兒來到。

韋汛像是一只受驚的野兔子,一躍而起,跌跌撞撞沖了出去,身子往下一撲,就是一個五體投地大禮,「下官拜見上官昭容」

「韋侍郎快快請起」上官婉兒擺擺手,旁邊自有隨行宮娥將韋汛攙扶起來。

上官婉兒腳下不停,應付著韋汛的殷勤,徑直進了衙門正堂,武懿宗無法再不露面,邁出正堂門檻,微微彎了彎腰,「上官昭容」

「喲,河內王也在」上官婉兒還了禮,伸手請了兩人落座,毫不客氣地反客為主坐定上座,「河內王此來,想必是為著金吾衛的軍餉支應?國用不足,財賦短缺,是朝廷之難關,還望河內王多多紓解,包容著些,河內王的功勛,朝廷和陛下,都會記得的」

巾幗內相,開口便是格局氣度不凡,武懿宗臉色有幾分尷尬,「昭容言重了,此乃本王分內之事,自當力以赴」

上官婉兒雍容一笑,點了點頭,轉而對韋汛道,「今日午間,陛下提及國庫,頗為憂心,寢食不安,我才到此走一遭,韋侍郎執掌國庫,自當為君分憂,開源節流,朝廷各方支應,一律收緊,不得靡費,兩京市署鋪面地皮,從嚴監管,外貿商稅,從重征課,莫出差錯」

「是,下官謹听昭容吩咐,為國聚財,絕不敢懈怠」韋汛昂昂然領命,帶著些悲壯之意。

上官婉兒嘆息一聲,「我非不食人間煙火,以此為難侍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你可傳出風聲,待過了這段緊日子,總有貼補的時候,若有人在此敏感時節膽大妄為,犯了陛下忌諱,只是自尋死路」

上官婉兒若有所指,武懿宗如坐針氈,韋汛又拿出看家本事,嗷的一聲哭了出來,「下官,謝昭容體恤」

他這副模樣,上官婉兒頗感難以應對,又再三叮囑了幾句,拂袖離去。

武懿宗盯著上官婉兒的背影,再看地上的鼻涕蟲,冷哼一聲,出門轉彎,去了少府監,此地他是主官,但他卻比面對韋汛還要謹慎,只因為眼前的小蘿卜頭少監是武崇行。

「崇行啊,安排一下,提出錢二十萬貫,予本王帶走」

「監令,提取錢帛倒不是不可,只是,該有的手續還是要辦理一下」武崇行笑嘻嘻拿出一疊文牘,要武懿宗具名簽押,說明錢帛用途,以及產業票據到賬時日。

武懿宗臉沉了下來,「本王急用,手續後補」

武崇行的笑意也褪去了,面露為難之色,「陛下曾有令諭,少府監要配合新安縣公,籌措左右領軍衛重訓軍資,須預留足夠錢帛,屆時若因錢帛不夠追查下來,屬下,擔待不起」

「好一個濟陽郡公,倒是曉得秉公辦事,不錯」武懿宗皮笑肉不笑夸獎了兩句,又問側後站立的少府郎中張柬之,「你呢?」

「屬下才來,不明詳情,竊以為軍務乃朝廷大政,自應全力保障」張柬之只是郎官,並非堂官,無資格參與決策,不敢多言。

「呵呵,張舍人,到張郎中」武懿宗面犯怒意,譏諷道,「便是你這副眼力,下一步,怕就是張司馬,張別駕了」

張柬之面如清水,無動于衷,這種話,貶官這些天,他听多了,比這更刻毒的都有。

武懿宗拂袖而去,雖早有預料,武崇行的反應還是令他搓火,好在他早有準備,且讓你們得意一時。

哼,權策自顧不暇,還想著籌措軍資重訓左右領軍衛,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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