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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青萍之末(十六)

定州,人丁不旺,農商不興,財賦不重,為下州,位于河北道月復心之地,北都太原東北方向,距離神都洛陽千里有余。

義豐縣,定州州治所在,今日午時迎來了一行堂皇車馬,護衛都是錦衣繡袍,車駕瓖金嵌玉,帶著濃郁的香氣,燻人欲醉。

城門口懶洋洋的守衛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履行職責,待車馬入城了,才反應過來,撒腿追趕,馬上的騎士,甩手丟下兩貫銅錢,守衛們登時忘了追趕的目的,撲在地上你爭我搶撕打起來。

縣城主干道不長,縣衙位居中央,是最恢宏的建築,向東三里地,有一棟少見的三進大宅,門匾高懸張府二字,門戶緊閉。

「就是這里了,下馬」護衛頭目一擺手,眾人齊齊下馬,上前叫門。

門一開,護衛們蜂擁而入,將那開門的老蒼頭打暈,侵門踏戶,直奔正堂。

正堂上一家人正在用膳,一對年逾五旬的老年夫婦,還有一對年輕男女,男子身著對襟圓領的青色員外服,面貌白皙俊秀,素雅至極,身姿挺拔,一頭青絲烏黑飄逸,令人印象深刻,腰間別著一支紫色長蕭,女子著繡花襦裙,裝飾雖有些土氣,但面容端莊周正,面對突來變故,不見慌亂,從容有度。

「爾等何人?來此何為?光天化日擅長民宅,可知官法嗎?」見這些人氣勢洶洶而來,那年輕男子挺身上前,指著他們怒聲呵斥。

「民宅?呵呵」那護衛頭目哂笑一聲,從容邁步,直逼到那年輕男子面前,「此地乃是藍纓軍都尉張昌宗官人的府邸,又怎會是民宅?」

听到張昌宗的姓名,正堂里的人臉色大變,那年輕男子踉蹌一下,連退幾步,「你,你們,從神都來?」

那老婦人驚叫一聲,撲上前,跪在護衛頭目的面前,拉著他的衣擺,仰面問道,「六郎,我家六郎可還好?」

那老頭卻是個硬心腸,趕上來將她拉扯開,口中也是決絕,「甚麼六郎,辱沒祖宗的混賬,不是我張家子孫,咱家只有五郎,沒有六郎」

「張都尉甚好,二老不必掛心」護衛頭目倒是還曉得敬老,安撫了兩句,轉而對那五郎道,「敢問,可是張家五郎,張易之郎君?」

張易之拂袖轉身,似不欲與這些無禮的神都來客多作對答,「正是在下,有何訴求,還請開門見山」

護衛頭目呵呵一笑,「令弟張都尉眼下有一樁難事,亟需助力,敢請五郎君與我們一道,往神都一游」

「哼,你當我是三歲孩童不成?」張易之眼中閃過精光,作勢連連擺手,「你一不通名報姓,道明來歷,二不提及六郎信物,空口白牙,便想誆騙我去神都?哼哼,豈不是太過天真?」

那護衛頭目見一個青衣小帽的僕役溜了出去,也不搭理,好整以暇,將橫刀抱在胸前站定,閉上了眼楮,並不多說話。

沒過多久,義豐縣和定州的衙門官差紛紛上門,一個綠袍官員上前,言辭謹慎,「敢問尊駕何人,到定州有何公干?」

護衛頭目張開眼楮,面無表情,「我乃神都千金公主府護衛,奉冠軍侯權郎君指派,來此恭請張易之郎君入朝,有權郎君親筆書信為證,貴官可有異議?」

「不敢,不敢」綠袍官手舞足蹈,不敢認賬,河北道經歷了契丹李盡忠之亂,壺流河畔水火連攻,覆滅李盡忠,權郎君的威名響徹四方,更何況,定州刺史還是御史台葛中丞他老人家提拔的,風聞葛中丞是權郎君一系,那麼他們這些人,都是權郎君的徒子徒孫,當即諂媚上前,「貴人且自行事,若需協調,下官願盡綿薄之力」

張易之捧著權策的手書,神色變幻,喃喃自語,「權郎君,令我入朝?」

「夫君,你去吧」那眉眼周正的年輕女子,也是張易之的夫人,在旁細細看了看權策的書信,突然開口,「六郎若真的有難,你當去,權郎君朝廷肱骨,他召見于你,也是殊榮,若能得此契機,一展所學,也是夫君的緣法,無論如何,你都該去一趟,即便都不成,游歷一遭,也是應當的……莫念家中,還有我在呢……」

張易之轉頭看了看老父母,老父親余怒未消,拂袖不理,老母親老淚縱橫,連連點頭。

「也罷,我便隨你們走一遭,無論如何,旬月之內,我定會有音訊傳回」張易之不再遲疑,應諾了下來。

馬車是現成的,張易之拜別了父母,夫人為他收拾了行囊,四目相投,無聲作別。

車馬起行,護衛頭目轉身看了一眼這處宅邸,看了看舉手長勞勞的張易之家人,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和不忍,旋即又被自嘲代替。

深夜,數十道黑影從天而降,翻牆躍入張府,宅邸內響起幾聲慘叫,半個時辰後,這些黑衣人又越牆而出,濃郁的血腥氣散在夜空之中。

同一時間,北都並州,張易之隨著護衛們在一家客棧過夜。

他雖並非出身世家豪門,卻生性極為精致,每日都要沐浴洗發修甲,每日更衣,由內而外,不留絲毫污垢在身,在家中就寢,都是果身,出門在外,寢具難保潔淨,卻只好穿著雪白中衣,和衣而臥,盡量少地與被褥接觸。

「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傳來,張易之猛地坐起,裹上衣衫,拿著長簫,躲在門後,雙手發抖,面色還算鎮定。

慘叫聲連連響起,歸于沉寂,正在他以為事態平息之時,又是一陣更劇烈的廝殺聲傳來,廝殺的地點就在不遠處,借著搖曳的燈光,他甚至能看到不少人兔起鶻落的影子,間或有一條條血紅撒在窗稜上。

他靠在門上,閉上了眼楮,生死有命。

「嘎吱」門開了,有人拉起他向外跑,他看了看地上,橫七豎八倒著數十具尸體,去定州接他的那些護衛,全都倒在血泊中,無一存活,另外一邊他不認得的人,比他們要多出兩倍有余。

「莫怕,我等是權郎君派來接應的」拉著他的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本來面目。

「為何會有人夜襲?」張易之心驚膽戰。

「有人不想你去神都」黑衣人神色陰冷如鷹,「放心,他們不會得逞」

張易之心亂如麻。

神都,千金公主府,夜涼如水。

權策從身後籠住千金公主的嬌軀,良久靜謐無言。

千金公主轉過身,偎在他胸前,輕聲問道,「主人,奴奴愚鈍,主人需要張易之,只須將他接來便是,為何要大費周章,耗去這許多人命?」

權策仰著臉,抽抽嘴角,輕輕撫著她的面龐,「我需要的,不是溫潤如玉、從從容容的張易之,而是充滿狼性,充滿隱忍,充滿仇恨的張易之」

「我殘忍麼?」

迎上權策有些復雜的眼神,千金公主驀地心痛,連忙寬慰,「犧牲己身,成就主人大業,他們縱死,也是含笑九泉」

「呵」權策輕笑一聲。

「大郎,你信我」千金公主惶急,換了稱呼,「若是我死了,便是,唔……」

權策臉色大變,俯首噙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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