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四百三十七章 青萍之末(七)

神都貢院。

鎖院貢試,掄才大典,清流華選,名教盛事,此處應當是一方淨土。

然而,這只是理想狀態,通過來來往往地護兵和僕役,仍有外界的消息不時傳來。

主考官韋處厚深感哭笑不得,他是個書痴學究,行事一板一眼,人緣並不好,平日里耳目閉塞,甚少得知各方動靜,內幕消息更是從來不曾听聞,眼下關在貢院里做考官,時常听屬下們在旁邊七嘴八舌嘀咕,竟然消息靈通了許多。

「冠軍侯真是洪福齊天,中了孔雀膽劇毒,竟然還能治好,非常人也,那卜月道長,怕不是天人轉世,能活死人肉白骨……」

「嘁,你也不瞧瞧,冠軍侯多大的福分,整日里三四個公主殿下看顧著,權貴人家給他茹素祈福的不在少數,我家老太太去白馬寺祈福,曾見滿牆供奉的金佛,都是為冠軍侯消災的,有神佛在,怕是病魔也不敢作祟……」

「嘖嘖,冠軍侯蘇醒,滿朝公卿前往問疾,休說旁人,梁王殿下和豆盧老相爺都親自去走了一遭,九曲侯又得了貴子,雙喜臨門,大宴四方,想當年,蕭淑妃慘死,怕是想不到後人還有這般風光……」

這話一說出口,氣氛頓時冰封,有個年資長些的,呵斥了一句「噤聲」,那人猛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巴子,拱著手,團團作揖,眾人都是慣熟的,曉得他是無心之言,倒是無妨,都悄悄偷眼看向上首捧著一本古籍的韋處厚,他那一頁,已經許久未曾翻過。

韋處厚雖刻板,卻沒有歹毒心腸,將書籍一丟,板著臉訓斥,「冠軍侯,國之棟梁,皇族冠冕,蕭淑妃,高宗妃嬪,斯人已去,諸位論及,還須留些體面尊重,休要逞口舌之快」

「是」下屬們齊齊應命。

「唔」韋處厚見孺子可見,捋了捋須,臉上有些尷尬的潮紅泛起,「爾等且繼續,冠軍侯醒來,想必太平殿下的怒火也能減弱一些……」

眾人先是一愕,隨即恍然,這主考大官人,也是關切外間動向的,有人心思細膩一些,聯想到冠軍侯與韋處厚的交集,不外乎白檀木一案,那場大獄,獲罪而死的人連篇累牘,有的罪有應得,冤死的卻也不少,唯有韋處厚全身而退,還得了重情義的美名。

相互交換了眼色,各自了然,怪不得韋處厚能以一介腐儒主持貢舉大政,卻原來也是暗處的冠軍侯黨羽。

年資長些的副考官接了話茬,「咳咳,自冠軍侯醒來,太平殿下便一直在府中照料,未曾再管神都苑刑訊之事,接手之人未曾明言,但坊間傳聞,是光祿寺卿鄭重在主持後續之事」

眾人一陣嘩然,議論紛紛,「論及親信,應是葛中丞,論及權威,也有宋尚書,再不濟,也還有大理寺狄少卿,怎的是鄭寺卿登場?」

副考官攤手,他也是道听途說,哪里曉得根由。

韋處厚同樣費解,但他更關心鄭重會如何行事,只是又不好開口追問,神色愈發尷尬。

好在那副考官善解人意,咋咋舌,續道,「鄭寺卿卻是好手段,未曾再抓人,卻將在押之人逐個過堂,不再限于冠軍侯中毒一案,深挖細查,不論大小罪名,全數累積起來,對照律條判罰,百余人,竟無人得以逃出生天,朝中有不少權貴遭了牽連,鄭寺卿毫不徇私忍讓,建安王武攸宜家中豪奴、宰相狄仁杰的故舊、宰相宗秦客的內眷,均拘系在案,交付大理寺另行處理……」

「淮陽王如何了?」有人迫不及待追問。

「這個,卻是有些離奇了」副考官似是對此事不甚熟稔,換了個人開口,「義陽公主府的卜月道長去了神都苑一遭,傳言是為武延秀治療,真相不得而知」

室內突地靜謐下來,只有長短不一的嘆息聲。

方才口無遮攔的考官此際又犯了毛病,月兌口道,「冠軍侯,忍辱負重,也是不易」

韋處厚擺擺手,側頭看了看庭院里的日晷,「諸位同僚,明經科時辰將到,我等還是以公務為重」

眾人領命,紛紛起身出外,忙碌起來。

韋處厚獨坐房中,他從未如此關注朝局,權策未曾說,他也不曾問,但白檀木案的保全之恩,他是記在心里的,鄭重對旁枝末節痛下辣手,樹下滿朝敵人,卜月卻為真正的黑手武延秀治傷,若非無奈,誰願如此行事?

可憐少年英豪,身體之毒才解,又要蒙受心神之創。

韋處厚搖頭自嘲,平生不入朝局,才解朝局,便見其中動人心魄,怕再也離不得了,看著手上的舉子名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幽深的笑意。

三月二十八,貢舉散帷之日。

輪台侯權竺,以天水公主權籮的車駕,將武延秀自神都苑運出,禮送回魏王府,並當街向魏王武承嗣再拜致歉。

太初宮中,終于有了動靜。

武後下旨,淮陽王武延秀身體有恙,不宜遠行,罷瓊州刺史,幽禁魏王府中,不得擅出,權策素有功勛,安危尤重,遣宮中戎裝宮女二十隨侍,以茲護衛,另賜下名貴藥材十匣。

塵埃落定,未曾提及下毒,也未曾提及神都苑的刑訊,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神都朝野分析來,分析去,無不面面相覷,經此一案,武承嗣元氣盡去,勢力全無,黯然退場,權策險死還生,報不了仇,卻背了不少干系,也大受挫折。

望向太初宮方向,人人都是後脊梁骨發涼。

太初宮,掖庭,武崇行捧著一摞卷宗來找上官婉兒求教。

「婉兒姐姐,你哭了麼?」武崇行趴在桌案上,盯著上官婉兒光潔的臉頰看,有幾分失望,上頭都是盈盈笑意,沒有淚痕。

「崇行怎的這麼問?莫不是巴望著姐姐哭不成?」上官婉兒戳了戳他的腦門兒,嗔怪著問。

武崇行皮實得緊,嘿嘿笑著道,「不敢不敢呢,崇行只是奇怪,為何大兄要讓我對你說莫哭?」

一句話像是按開了一個開關,上官婉兒身子一抖,臉頰一皺,淚水滂沱而下。

武崇行見狀,微微吃驚,四下看了看,也不上前勸慰,退到門邊,掩上了門扉。

迷蒙的淚光中,上官婉兒仿佛看到了她虛弱的郎君,掰著手指頭,對她解釋,拘捕的那許多人,即便不殺,原樣送回,仍會結怨于權貴,不如利落除掉,借助他們拿到權貴把柄,以此形成威懾,穩住局面,時機合宜時,再徐圖修復;武延秀並非禍首,其中另有內幕,與其咬定他的謀殺罪名卻難以判刑定案,騎虎難下,不如含糊其辭,將人交回,釋放更勝定罪,賺得朝野同情。

上官婉兒淒然而笑,她卻不是好糊弄的,郎君用鄭重行事,本就做了壞的打算,他才返朝中不久,與各方牽連不深,即便遭遇反彈,也是單人匹馬,可避免朝中黨羽受到沖擊,歸根到底,還是出身原罪,若權策姓武,或者是太平公主親子,你看武延秀能得活命否?

上官婉兒用力咬著嘴唇,咬出一口的咸腥氣,拉過武崇行,按著他瘦弱的肩頭,「崇行,要好好出息,將來好生輔助你大兄」

武崇行惘然不解,在他小心眼兒里,大兄巍峨如山,幾乎無所不能,哪里用得上他輔助?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