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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無眾生相 (下四)

太初宮,長生殿。

權策躬身下拜良久,武後卻沒有讓他起身。

武後側後侍坐的張昌宗,面上閃過一絲不安,入宮貼身伺候武後這麼長時日,他開闢了先河,多少模清了些武後的脾性,她若是真的惱了誰,當是不動聲色,明的暗的打擊密不透風,絕不給喘息之機,像眼下這般給權策點小苦頭吃,顯然並沒有動真怒。

想起自己若有若無給權策上的眼藥,諸如恃寵生嬌,懈怠公務,暗中與外藩勾結之類,雖不露骨,但卻正經不少,張昌宗並不擔心算計權策失敗,一次兩次不行,還有十次八次,擔憂的是武後對他生出疑心,危及自己在宮中的地位。

張昌宗視線一飛,瞥了一眼權策穩如鋼鐵,絲毫不見疲態的腰背,心中忌憚更甚,此人寵眷不衰,當是平生大敵。

「起來吧,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這風流才子,能讓朕的神都亂成一鍋粥,你倒也能折騰」武後聲音清冷,直走到他的身前,權策才直起腰,見狀又彎了下去,他比武後高一個頭,不彎腰的話,武後就要仰視他了。

「站直了」武後卻不領情,呵斥了一聲。

權策聞言,挺胸拔背,卻是如芝如蘭,玉樹臨風,加上俊雅的面龐,很是光彩奪目。

武後面露欣賞之色,嘴角扯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伸手給他撢了撢衣襟,「說說,你在長安臨行前可以贈詩,在神都卻寧肯落得狼狽,也只字不留,是何緣故?」

權策微懵,他想到了武後會問起此事,大抵是疑慮他帶著楊我支微服外出,卻不料,武後關注的,卻是他對長安和神都的區別對待,不及多想,月兌口回應道,「陛下,事起突然,那樂坊飛快聚起眾多歌姬,不由分說便是推擠,臣身邊又有後突厥的貴人在,即便想以詩詞換得自由,也是不能」

「呵呵」武後輕聲一笑,一放即收,虎著臉道,「帶著未婚妻逛勾欄,這等荒唐事,虧得你做得出來」

權策躬了躬身,面上露出羞窘之色,卻是無從辯解。

武後朗聲大笑,「罷了罷了,說正事吧」

「是,陛下」權策神色一整,「吐蕃大相論欽陵多番糾纏,請求迎回苯教大巫師」

「多番糾纏?」武後拂了拂袍袖,掃了上官婉兒一眼,自顧自跪坐下,擰了擰脖頸,張昌宗立時膝行上前,伸著修長雙手,輕輕為她揉按,武後頗感舒適,微闔雙目,面上有些許混沌之意,口中條理卻是清晰,「論欽陵向來視苯教為心月復大患,大巫師更是眼中釘,此番要求迎回,依你看來,是何緣故?」

權策目不斜視,微微蹙著眉頭道,「陛下,臣以為,吐蕃國內局勢應當有變,論欽陵佔據上風,甚至穩操勝券,苯教勢力或者已經潰散,或者已經消解,此時將大巫師帶回,可做個傀儡,將苯教殘余拿捏在手中」

武後閉著眼,良久未曾言語,上官婉兒察言觀色,適時插言道,「苯教既已不足一提,論欽陵何不一鼓作氣,將苯教剿滅,而要多費這許多手腳,將大巫師迎回?」

「吐蕃贊普赤都松即位十數年,年逾三旬,當難容論欽陵」權策用了春秋筆法,論欽陵兄弟四人,包括曾在權策手中折戟的贊婆在內,都是手握重權,把持吐蕃文武大政,赤都松做了十年橡皮圖章,實力漸長,有大義名分,又有後妃妻族部落的力量,與論欽陵的矛盾不可調和,兩人共同的敵人苯教一旦覆滅,彼此的對壘無法避免,論欽陵試圖將大巫師迎回邏些,大抵是想著留下苯教一口氣,當做緩沖區。

「冠軍侯言下之意,似是不欲成全論欽陵?」上官婉兒緊跟著逼問,很有幾分質問的色彩。

權策緩緩搖頭,「上官昭容差矣,依臣之見,當令大巫師返回,然而,他畢竟曾在天朝布道,座下的弟子門人,持有的財貨物資,當不在少數,赤都松贊普為高原正統,苯教即便要改弦更張,投誠世俗,也該是投誠贊普才對」

「冠軍侯不愧鐵血將軍,論欽陵送出了那麼多貴重資材給你,卻只換得你鐵石心腸,當胸一刀,卻是明珠投暗」上官婉兒語聲譏誚,眸光閃爍,有幾分調皮,有幾分幽怨。

權策也沒有辯解,溫和的視線沿著上官婉兒的身體曲線緩緩捋過,讓她好一陣顫栗羞惱,「論欽陵勢大,赤都松與大巫師合力,勉強可與論欽陵纏斗,吐蕃內耗越久,于我大周越有利,吐蕃弱,乃天朝之福」

「哼,倒是赤果果得緊,只是不知,冠軍侯操弄鬼蜮,置天朝仁義禮樂于何地?」上官婉兒咄咄逼人。

權策只是笑,緘口不語,可惡的模樣,恨得上官婉兒牙根癢癢。

「呵呵」武後輕笑一聲,擺擺手令張昌宗退後,「罷了,由得你去折騰,日後這些事,可自專而行,事後報與朕知曉便是」

「是,陛下」權策恭敬領命,卻是沒有當真,皇帝給你先斬後奏的權力,那是表示恩寵,如果你當真用了,那是自己作死,尤其是武後,女皇帝心思莫測,百轉千回,一日三變,更是由不得掉以輕心。

武後很是滿意,信口道,「神都士子才子齊聚,太平和千金時常置辦宴會招待,常有詩文佳作流出,詩詞一道,你可謂皇族第一人,有閑暇,多走動走動,張揚一下皇族風采,壓一壓他們的氣焰,也讓他們曉得天高地厚」

「陛下過譽,外藩這段時日密集返程,臣分身乏術」權策穩穩當當,並沒有跟舉子們爭風的意思。

「你呀你,人不輕狂枉少年,你這模樣,像個行將就木的老翁,忒也刻板無趣,枉自神都仕女追捧你」武後眉尖立起,搖頭嘲弄,「既是如此,朕偏要與你壓個擔子,貢舉之前,你代朕在國子監設宴,與應試舉子分批次會面,不論典籍策論,只說詩詞,分個上下高低出來,給朕瞧瞧,也免得有一技之長的舉子,遺失在野」

「陛下,臣年輕,操持庶務尚可,卻無識人辯才之能……」權策心中微動,面上不顯,咽了咽唾沫,試探著推辭。

「休得多言,朕見不得你這副沒出息的模樣,退下」武後卻懶得听他多說,徑直趕人。

權策灰溜溜退了下去。

張昌宗眼楮轉了轉,陪著小心道,「陛下疼愛權郎君之心,可昭日月,只是他到底年輕,何不派個助手幫他,也好查漏補缺,免得墜了皇族威名」

武後站起身,迎著料峭春寒,張開了雙臂,幽幽涼意,人避之不及,武後卻覺透骨舒爽,「你覺得誰可以幫他?」

「陛下,上官昭容才名稱量天下,又是陛邊人,若參與國子監宴席,必能代陛下盡收士子之心」張昌宗按捺著心中激動,字斟句酌地道。

「呵呵」武後輕笑一聲,看了上官婉兒一眼,沿著漢白玉長廊,輕拍欄桿,遠眺大好河山,豪情頓生,「也好,讓他們見識見識女兒家的文才」

張昌宗喜動顏色,挑挑眉,對上了上官婉兒的眼神,為自己這一著滿意,既結好了上官婉兒,又給權策下了絆子,一箭雙雕。

上官婉兒賠了個笑臉給他,心卻早已隨權策飄遠,小鹿亂撞,悸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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