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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封侯我願(中)

長壽二年十一月十五,望日大朝。

今日朝會注定不凡,只因奉詔參與大朝的藩屬使節,出自白山黑水的,都有異常表現。

契丹使節領使團數十人,剪去髡發,剃成光頭,于宮門前長跪請罪,後突厥使節則敲響了登聞鼓,手中高舉奏疏,哭天搶地,控訴權策嗜殺成性,凌虐藩屬。

與這兩家相比,室韋和的使節動靜很小,他們改易了穿著服裝,不再著部族服飾,而是穿上了大周賜予的朝服。

按制,平民敲登聞鼓告御狀,由京兆尹主理,秋官衙門督辦,朝官擊鼓,則由御史台主理,大理寺督辦。

藩屬擊鼓告狀,卻于法無據,想來當初擬定法條的老先生們,也無從想象,會有一日,藩屬會被逼到放棄體面,自曝戰敗哭慘的地步,而且還是個一向桀驁的強藩。

宮門開,候班的朝臣無人向前,都是靜靜等著,不片刻,上官婉兒翩然而出,一身藍緞錦衣,素色的裘皮披風,襯得她冰肌玉骨,在則天門居中站定。

「傳陛下旨意,天朝有禮,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毀損不孝,便是契丹外藩,亦自有傳統,使節剃發,不合情理,著杖責二十,廢其使節殊遇,大理寺收押,听候發落」

「後突厥使節陳情彈劾,可付諸朝議,休得喧嘩」

上官婉兒一席話之後,早有城門守衛上前,將數十個契丹使節拖走,扒了褲子, 里啪啦打板子。

「諸位同僚,時辰不早,還請速速入宮,莫失體統」上官婉兒又對著看熱鬧的眾朝臣訓誡一番,一甩披風,裙裾飛揚,轉身便走,弄得眾人面面相覷,議論,這巾幗女相,今日似是心氣不順,是了,她與權郎君不睦,權郎君眼看立下大功,她能爽快才怪。

武成殿,武後在御座坐定,改了議政慣例,當先令後突厥使節申訴情由。

「陛下,權郎君心如虎狼,先是于新城陷殺突厥大軍五萬余人,再是指使、契丹、室韋等部尋釁欺壓,挑唆執失部、突騎施部入寇,咄咄逼人,莫此為甚」後突厥的使節聲淚俱下。

武後輕聲一笑,饒有興致地問道,「新城位于松漠,乃契丹屬地,權策何以能在那里,陷殺你突厥大軍?」

使節瞠目結舌,良久才道,「臣等本意出兵襄助權郎君,許是,生出些許誤會……」

武後卻也無意逼迫他,擺擺手,「朕這里有神兵道與榆關道文武各官的聯名奏疏,與你所奏頗有不同,你若有意,可一同听听?」

「是,臣願跪听」後突厥使節以頭觸地,卻是並不打算借坡下驢。

武後啞然失笑,令宰相豆盧欽望當朝宣讀奏疏,他年紀雖大,中氣卻足,聲調朗朗渾厚,在大殿四周回音壁的映襯下,自有一股煌煌大氣。

「臣權策等謹奏,壺流河李盡滅授首,附逆黨徒三萬人葬身火場魚月復……新城應陛下天威,雷殛而滅,孫萬榮余部兩萬余人,窺伺松漠之突厥賊子五萬余人,同遭天誅……蓋因朝堂揮斥,諸部合力,乃建成功,突厥統葉護阿史那元鎮雖應命撤離,卻縱容賊兵,暗施搶掠,諸部不服,殘留爭拗,不足掛懷……諸部仰賴天恩,願竭忠自效,室韋酋長合布勒自陳老邁,願入神都榮養天年,室韋忠勇之士頗多,願蒙天恩檢拔,別立一軍,入天朝北衙,為陛下侍從,酋長大祚厲願遣派長子大祚榮領族中貴冑子弟,入神都求學……另有契丹伏鐵石、伏松,奚人可度符等,臨陣有節,撥亂反正,攜屬規化,軍前有功,懇請陛下加恩賜名,入朝效命」

「……今白山黑水底定,松漠遼東一統,安東都護府之責非為羈縻,應行實控,權策僭越,舉賢不避親,請復起用族兄權瀧,調理安東陰陽,備御不臣……去國經月,權策等心念陛下慈顏,伏請陛下旨意,準許班師回朝……」

饒是豆盧欽望與權策的關系漸行漸遠,對他的軍功和邊塞影響,甚為忌憚,一封奏疏仍是讀得蕩氣回腸。

滿朝文武連同勛爵散官,外藩使節,細細听來,都是神色變幻,有傲然豪邁,有心馳神往,有如釋重負,也有心驚肉跳,恰似一出浮世繪。

「你可還有話說?」武後聲如金石,嘴角有一絲笑意流淌。

突厥使節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卻是不肯離開殿中央,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大周如母,諸藩如子,諸子爭鋒短長,不過意氣小事,天朝兵戈一動,風雲變色,實難以克當,求陛下垂憐塞外苦寒,生存艱辛,顧念和親之情,召回大軍」

「哼哼,怕是默啜也在聚兵備戰吧」武後冷聲一笑,「罷了,朕非窮兵黷武之君,但教爾等真如子嗣,知事守禮,朕又何忍生靈涂炭」

「陛下英明,大周萬歲」眾多外藩使節一同下跪頌恩。

「哈哈哈」武後志得意滿,笑得恣意,到後來,笑聲中有些落寂悲涼,大周有良臣猛將,有精兵利器,她能將外藩調理得乖順如子嗣,可她的子嗣,又如何呢?

「罷了,都起來吧」

眾藩屬使節紛紛起身回到朝班,唯有後突厥那位,仍舊跪在地上不肯走,他奉了默啜的指示弄這一出告御狀,本意就是要撒潑打滾兒,在朝中給權策施壓,避免權策真的起意攻擊後突厥,雖武後話音中有令權策班師的意思,他想著再努一把力,得個明白話更好。

武後見狀,眉目頓時森寒。

上官婉兒察言觀色,擰著腰閃身上前,「突厥使節不識大體,妄議朝政,屢屢失儀,左右,將他逐出武成殿」

早有殿內千牛上前,將他拖走,他張嘴還要嚎叫,千牛不耐,伸手嘎貝兒一聲,卸了他的下巴。

「諸卿以為,權策所奏如何?」武後恍如未見,拂了拂袖子。

「陛下,臣以為,用兵已久,地方疲敝,應準所奏,令神兵道、榆關道班師回朝」夏官尚書劉幽求當先稟奏,「此戰平滅契丹逆賊,功在社稷,應細數功績,獻俘宗廟」

「陛下,臣以為,權郎君擅自離京之罪未消,又復違逆旨意,舉薦永不錄用之人,應即行召回,論其罪過,以明法度」麟台監宗秦客一向是權策與武三思的聯絡渠道,這次卻率先撕破臉皮。

鳳閣侍郎魏元忠也出列,「陛下,臣以為,劉尚書所言合宜,宗監令所言也有理,理不辨不明,權郎君奏請,或另有乾坤,應準其當面陳情,不可先行定罪,以免寒了軍心」

你方唱罷我登場,眾朝臣各自說著自家的道理,僵持不下。

「罷了,卿等所言,朕已有成算」武後悠然一笑,打斷了他們,細細想來,以權策的縝密,舉薦權瀧,雖有些私心,卻也無異于主動授人以柄,方便武後回旋,令她進退裕如,可賞可罰,卻是體貼得緊。

再看大殿之中,盡是庸碌油膩之輩,望之生厭,「爾等且候著旨意便是」

「此戰雲州等四州,雲集邊軍,掣肘後突厥,雖無戰績,卻有實功,天官記下,即日,調雲州都督令狐倫、延州都督韓齋、夏州都督來沖、定州都督盧炯四人,入江南、淮南等繁華之地,為上州刺史,以茲獎賞」

「臣領旨」天官尚書武攸緒出列領了旨意。

上官婉兒手指動了動,眼中神情復雜,她最擅長的便是拿捏武後的心思,管中窺豹,郎君的賞賜,許也與這四位邊將雷同,體面光鮮是少不得的,只是手中的實權,卻要縮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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