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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松漠有雨(三十一)

李盡忠大軍的正北方向,右玉鈐衛大營,營寨門口,立著一桿大蠹,高約十丈,黑穗白底的巨幅旗幡迎風招展,上頭繡著四個斗大的紅字,有罪之軍。

權策等人一同步出轅門,將前來宣旨的年輕內侍送了出來,兩廂拱手作別。

「此行路遠,內侍辛苦」絕地殷勤地助那內侍上馬,不著痕跡送上一個錦囊。

內侍老于此道,用手一碾,只覺顆顆圓潤飽滿,有些壓手,定是金珠無疑,臉上笑開了花,「不辛苦,不辛苦,都是為陛下效力,與我一同出發的,還有去房州的,還要遠得多」

「哦?卻是遠得多,再要運些賞賜,行程怕不要拖延個十天半月的」絕地牽著馬韁,送出十幾步,不緊不慢地套話。

內侍看了他一眼,笑著道,「去的時候,當不至于耽擱,回程嘛,不好說」

絕地松開馬韁,拍了拍馬,躬身一禮,送內侍遠行。

權策拿到的旨意很有意思,武後提及檀州灤河一線慘敗,必有人無能作惡,令權策速作處置,以正軍心軍紀,休得容情,除此之外,軍情時局之類,只字未提。

卻是無聲勝有聲。

以權策的身份,處置慘敗禍首,定然不可能太重,尤其是武三思和武懿宗這兩個武氏王爵,罪過都可以輕輕抹去,比回了神都再處置要劃算得多了,給了他懲處敗將的權力,雖未明言,卻等同于將神兵道由他話事的實情公之于眾,不再藏著掖著,在此之後,要是再吃了敗仗,追究罪責,他也逃不掉。

「呵呵」權策輕笑出聲,自言自語,「婉兒阻攔未成,怕是要哭鼻子了」

謝瑤環在旁邊只是抿著嘴笑,侯思止緊張地四處張望,確認沒有外人在,才松了口氣,權策與上官婉兒的關系,乃是極為機密的,他的親近之人,都沒幾個知曉的,上官婉兒那邊更是如此,也就她本人心知,旁人一概不明內情,只當兩人已經反目。

進了軍帳,絕地將方才打探的消息告知,權策眉心一緊,他早知會有今日,李盡忠打著「還我廬陵大王來」的旗號起事,禍亂北疆半年之久,絕不是除去北都的廬陵王羽翼就能交代的,武後此時派人去房州,應當是要算賬了,只是不曉得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她會不會有保護佷子的這份慈心。

「報,權郎君,大將軍,前方戰報,契丹偏師猛攻蔚州,北都留守府長史武延基挾百姓撤回並州,蔚州失守,主簿韓咸斷後,不幸陣亡」

大帳中的人全都站了起來,神色各異。

「好賊子」權策大喝一聲,俯視著那報信的官兵,「李盡忠可有動靜?」

「李盡忠部疾行離開檀州,不知何故,在蔚州邊境停頓了半日,到了夜間,又突然啟程,加速南下,前往蔚州城池」

權策冷冷一笑,早就知道這老狐狸不是那麼容易誆騙上鉤的,費盡心機,總算讓他喝了洗腳水,韓咸的死,算是值了。

「侯思止,速速整軍,派出三千兵馬為前隊,我等自領主力為後隊,令野呼利率藍纓軍全速跟上」權策厲聲下令。

一聲令下,風雲頓起。

蔚州城邊境,李盡忠煩躁地分出兵馬抵擋難纏的大周軍隊,狗皮膏藥一樣,撕都撕扯不掉,真真惹人厭煩,只是厭煩歸厭煩,大周軍隊窮追不舍不要臉面的急切表現,卻也打消了他的疑心。

「快馬加鞭,進蔚州城」李盡忠四顧之下,蔚州城池已然在望,坐落在州境南部,三面都是崇山峻嶺,一面是壺流河,對于慣用設伏伎倆的他來說,真是太不安全了。

契丹大軍頓時加快了行軍速度,距蔚州城只有三十里的地方,急行軍之後疲憊不堪的軍將,同時露出了解月兌的笑容。

突地城牆上升起無數火把,鼓角動地,城門大開,大批兵馬倒拖著軍旗,丟盔棄甲,亂糟糟地跑了出來,後頭還有刀兵相撞的廝殺聲和慘叫聲。

好一副城池被破的淒涼畫面。

伏鐵石和伏松帶著親兵大聲呼喝,攔阻潰敗的兵馬,「莫慌,混賬,可汗大軍就在前頭,莫要驚慌,听我指令」

只可惜任他們吼破了喉嚨,仍舊收效甚微,只聚攏了不過數百人,近萬人的潰兵像沒頭蒼蠅,徑直撞進了李盡忠大軍之中,沖散了隊列編制,裹挾著李盡忠的軍隊瘋狂逃竄。

李盡忠面色陰森可怖,臉上的箭傷散發著劇痛,令他幾乎崩潰,猛抽胯下駿馬,上前揪住伏鐵石,厲聲喝問,「伏鐵石,這是怎麼回事?」

「可汗,大事不妙,蔚州撤退是大周陷阱,敵軍就在城內,可汗萬金之軀,還請速速撤離」伏鐵石蓬頭垢面,身上傷痕處處,拉著李盡忠的馬轡頭,不由分說,便是一陣疾馳。

李盡忠的從人護衛,包括幾位地位高崇的頭人,誰都不想連夜趕路之後,再夜戰一場,連方向都不看,就跟著伏鐵石倉皇撤離。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李盡忠,逃出了城下大山,卻听到了湍急河流的聲音,偏師的兵馬和李盡忠本部的兵馬,黑壓壓一片全都堆積在河岸上,他沒有讀過兵書,也曉得是兵家大忌。

他陰森地看了伏鐵石一眼,擺手下令,「你,去將兵馬整頓好」

「是,可汗」伏鐵石領了命令,撥轉馬頭向前,又猛地回頭,正看到李盡忠已經拉滿弦的烏黑弓箭。

伏鐵石滿身冷汗,當即大吼一聲,「敵襲,可汗小心」

李盡忠動作一頓,漫天箭雨自河岸上飛射而來。

他身旁的親兵蜂擁上前,有的用身體遮擋,有的拿出大盾,待箭雨停下,李盡忠拱出人叢,往前看去,哪里還有伏鐵石賊子的蹤跡。

「啊呀……」一聲慘叫在河堤上響起,繼而響成一片。

「哇呀呀,奚人反了」

「啊,芮溪部反了」

「獨活部反了」

……

自相殘殺,亂成一片。

李盡忠看著黑暗中蛆蟲一般慘烈蠕動的契丹兵馬,啊的一聲慘叫,臉上傷口綻開,鮮血噴了出來,糊了一臉,可怖至極。

「去傳令,掉頭,去蔚州,離開壺流河」李盡忠抽出腰刀,砍翻了好幾個鬼鬼祟祟要溜走的頭人大將。

「可汗死了,李盡忠死了」

「快跳河,跳河保命」

不待他們起行傳令,河岸上又傳來了新的吆喝聲,迷迷糊糊之間,不少人信以為真,噗通噗通的跳河聲不絕于耳,帶起了連鎖反應,為了爭奪跳河的機會,又是一番刀劍相向。

「夯貨,混賬,跳河是找死」李盡忠目眥欲裂,大聲怒吼,沒吼幾聲,突然覺得四周亮堂了起來,抬眼一望,四面八方,火把如龍,將他們團團困在了河堤之上。

「駕……」一彪軍馬自河岸上疾馳過去,看為首之人的形態,正是那賊子伏鐵石,後面跟著的,也熟悉無比,正是下賤奴隸一樣的奚人酋長可度符。

伏鐵石投入大周軍隊之中,返過身,便是下令放箭,將尾隨他們的契丹兵馬射死一地。

「我是契丹李盡忠,我願降」李盡忠見局面不可挽回,果斷做了識時務的俊杰,將佩刀丟在一旁,下馬俯首。

「我等願降」契丹軍將更不遲疑,全都棄械跪地,烏壓壓一片大好頭顱。

「呵呵」一聲輕笑,無數火把照亮了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騎著一匹全身雪白的神駿戰馬,在一處高坡上矗立,挺直著腰背,慢條斯理與他論理,「大周素來懷柔遠夷,可汗迷途知返,難能可貴,只是兵勢已至此,可汗何以服我?」

李盡忠臉上閃過一絲輕蔑,口中卻是誠懇,「權郎君,我願奉上馬匹五萬匹,牛羊十萬頭,親赴神都,向天朝陛下請罪,遣嫡長入朝,世代為大周藩籬」

許是河水漲潮,李盡忠總覺得有水流在旁邊汩汩流過,伸手一模,原本干燥的河堤,變得濕乎乎的。

「可汗亦是塞外貴種,誠意昭彰,權策本不該為難」權策仰起頭望天,火把的光輝照耀在他臉上,愈發顯得豐神如玉,微微搖頭,「奈何,黃獐谷之仇,未敢忘也」

李盡忠臉色陡變,猛地想起,天氣入冬,哪里還有河水會漲潮?鼻子一嗅,大驚失色,這是猛火油的味道。

權策悲天憫人,猶如一個虔誠的布道者,「世間之痛為何?水火也,固有水深火熱之說,若可汗之忠心,能動上蒼,或動狼神,定能助你月兌離水火之難」

「權策,你個卑鄙小人,王八羔子……」李盡忠破口大罵。

權策揮揮手。

「嗖嗖嗖」破風聲響起,無數火把乘風而去,落地即爆燃,將壺流河岸化為一片火海,三萬契丹兵馬變成一團火球,慘叫聲不絕于耳,活活將人燒成黑炭,有人背著一身火焰,跳入湍急河中,免了火燒之痛,卻又被水淹取了性命。

僥幸在火焰中逃了出來的,比如李盡忠自己,沖上河堤,卻看到一排冷冰冰的藍纓士兵,手中的長柄陌刀,寒光閃閃,那是復仇的顏色。

「嘿,呀」野呼利舉起陌刀,割下了李盡忠的項上人頭。

「精誠親愛,精忠陛下,誠心長官,親和同袍,愛護黎民」八百藍纓軍沉沉念誦著,在夜空中穆穆皇皇,為逝去的同袍招魂。

權策以手撫胸,默默跟著念了一遍,勒轉馬頭,緩緩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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