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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松漠有雨(五)

紅山達壩,是一座有巨大豁口的天然山峰群,也是由平原地帶進入松漠和遼州山林地帶的入口,屬于燕山和興安嶺余脈的交匯點,一向是契丹人的天然屏障。

「吱呀, 嚓」一只大腳踩過,地面上的枯枝草葉,發出悲哀的聲響。

李盡忠緩慢走過紅山達壩的豁口,這處契丹狼神降下的守護之山,如今已經被鮮血染遍,真的成了紅色的山。

「死傷多少?」李盡忠臉孔扭曲,雙目赤紅,聲音自牙縫里擠出。

「死了六千人,傷了一萬有余」孫萬榮也是憤怒不已,環顧左右,用眼神逼退從人,壓低聲音道,「都督莫要傷懷,漢人反復無義,狡詐多端,我早有防備,特意將平素與你我二人不睦的部落調派到邊界,死傷最重的也是他們,我們的主力,傷亡不大」

李盡忠神色稍松,點了點頭,契丹人中有的部落安于現狀,不思進取,對于集結勇士,策動戰事,總是藏著掖著的不肯落力,眼下吃了大苦頭,想來會改弦更張,對于他凝聚人心極有益處,但這不代表他會將這個啞巴虧囫圇吞下去。

「昨日大殺我邊境的,是哪方人馬,是那營州邊將嗎?」

「並不是,先來的是鄭重的涿州軍,廝殺最是凶狠,邊境將士事先,事先得了命令,絲毫未曾設防,損失慘重,幾乎全部喪生在他手中,入境之後,與我軍防備生變的主力軍隊交戰,沒討得便宜去,很快引軍避戰,四下散開,糜爛我鄉野部眾,至日暮才撤退」孫萬榮切齒痛恨,「營州邊將趙文徽尾隨而來,他們來時,正對上我軍主力,遭我軍痛擊,狼狽敗退」

李盡忠猛地加快腳步,走到山頂上,絡腮胡子臉朝天,仰天長嘯,「大周賤人,廬陵王雜種,如此算計狼神的子孫,我定要讓你們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孫萬榮振臂,四下里從人也都跟著高呼,聲震四野。

吼聲許是大了點兒,山峰地面劇烈震動起來,孫萬榮顧盼自雄,斗志高漲,山頂上的李盡忠卻是大驚失色,西南方向的天邊,大批騎兵排成浩蕩的長線,夾帶煙塵鋪天蓋地涌來,方向正是腳下的紅山達壩山口。

「傳令,速速撤退,速速撤退」李盡忠腳下匆忙,一個不留神,腳下趔趄,從山頭上滾了下來,臉頰被枯枝劃得血肉模糊,從人親兵涌上來攙扶,被他連打帶踢,「滾,全都滾,牽馬來,速速離開這里」

孫萬榮也察覺不對,地面的震動越發劇烈,趕忙幫著呵斥下令,兩人腳下生風,當先奔跑下山,越上馬背,連連揮鞭打馬。

「賊子,大祚厲,今日之恥,他日必百倍奉還」

馬蹄迅疾,迎面風如同刀割,李盡忠眼楮都睜不開,臉上的傷口刺痛刺痛的,像只困獸一般,怒聲咆哮。

孫萬榮這次沒有跟上,他雖然魯莽粗鄙,心眼兒卻不少,先是廬陵王勾搭,麻痹他們,再是涿州突襲,令他們死傷慘重,眼下人也殺了出來,趁火打劫。

契丹,分明落在了一盤大棋之中。

「整軍,整軍,且戰且退,退出紅山達壩,紇便部、獨活部、芮奚部、伏部兵馬到後山布防」

這處天然屏障是要不得了,孫萬榮利落地點出幾支兵馬殿後迎戰,形勢危急,倒是顧不得私心,點出的都是他們兩人麾下的主力強軍,且先逃出生天再說。

一場遭遇戰立時便爆發,人以有心算無心,勇不可當,契丹人才遭大周侵襲,又遭進擊,身在家園,退無可退,成哀兵之勢,兩相在紅山達壩拉開架勢廝殺,殺紅了眼,一場大戰持續到天黑,契丹人終是不敵,連連敗退,舍地數十里。

與此同時,松漠和遼州東北方向的叢林深處,室韋部落中心地帶,酋長合布勒的獨生子佔據了最大最奢華的大帳篷,族中最勇猛的勇士團團拱衛著,年邁的合布勒在眾多親信的扶持下,深一腳淺一腳沖了過來,方才他的大帳中有刺客行刺,雖未能傷到他,卻將他的妻子殺死了,他顧不得為妻子收殮,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那點兒珍貴的骨血,不親自看上一眼,他實在放不下心。

「啊……」帳篷中發出一聲慘叫,一個人影裹著帳篷的簾幕滾落出來,已然身首異處,大好頭顱咕嚕嚕在地上滾動,直到合布勒腳邊才停住,正是他如寶似玉寵愛了二十幾年的兒子。

合布勒猛地止住腳步,心頭陣陣發梗,周身顫抖不已,顫顫巍巍舉起手,指著那綴滿金玉的華麗帳篷,嘴唇哆嗦了良久,「放箭,里頭不管有誰,統統給我射死」

羽箭如同飛蝗,黑漆漆一片,將金色的帳篷包了起來,里頭慘叫聲陣陣,帳篷外的皮氈子被撕扯成碎片,骨架也相繼摔倒,埋在其中的人手腳支稜了幾下,很快歸于沉寂。

「掀開,好教我瞧瞧,是誰要斷我的根兒?」合布勒像一只蒼老體弱卻不低頭的野狼,眼楮里嗜血的光芒很是怕人。

掀開之後,卻見里頭人不少,其中一人是合布勒的親兄弟,另外幾人帽子揭開,露出了髡發,這是契丹人的特有發型,有的兩側剃光,中間扎成一綹,有的是中間剃光,兩側留著兩叢頭發。

「不愧是大賀窟哥家的龜孫子,種兒都是陰的」大賀氏是李盡忠原本的姓氏,窟哥是他的祖父,合布勒年老,與大賀窟哥是一輩兒,有過明爭暗斗,卻是誰都奈何不得誰,後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卻是挨了好大悶棍,落得個斷子絕孫,「不掘了你大賀家的狼頭墳,老合布勒敲碎一身骨頭喂狗」

涿州都督府,鄭重破例召了主簿岑羲進後院,將權策交代的奏疏甩給他處置,自己抱著大胖兒子鄭冀逗弄,心境大大放松。

岑羲伏案寫著奏疏,一邊寫一邊念,「臣涿州都督鄭重謹奏,契丹大賀氏酋長、松漠州都督李盡忠不安本分,與遼州總管府孫萬榮勾連,凌虐地方,先是壓迫奚人,奴役闔族,再是禍害室韋酋長子嗣,繼而暗殺各部頭人十數人,罪惡盈天,室韋酋長合布勒老態龍鐘,泣告于臣等,以頭搶地,幾度哭泣至暈厥……李盡忠目無君上,屢屢犯邊,臣與營州都督趙文徽奮起反擊,殲滅賊軍兩萬余……邊塞生變,臣伏請陛下降下雷霆,吊民伐罪,天誅此獠……」

鄭重捏捏兒子女敕女敕的小臉,漫不經心听著,權策沒有指令,他便要擔當起來,有了權策的主意,他照著辦就是,他的草率行動尚能挽回,倒是多虧了眼前的岑羲,本以為他不曉得已經投靠了哪家,卻未料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同一個戰壕之中,「岑羲啊,大郎既有法子令契丹與室韋、四面樹敵,何必還要私下允諾,將松漠之地割與他們?」

岑羲沉思良久,遲疑著道,「都督,蠻夷無利不起早,有肥肉引誘著,室韋、人出兵之意勢必更堅,且,我等要防御的,並不只是契丹人,權郎君運籌千里,許是,已在布局遠日……」

鄭重嗖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雙目炯炯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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