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塞朔風(中)

神都洛陽,安喜門外三十里,外城修築工地。

今日此地格外緊張,因為皇帝陛下要親自前來查勘施工情狀。

冬日風大,工地又是荒涼所在,難免有不通禮節的山野之民橫沖直撞,雖有鑾儀和護軍在,隨時都能驅趕,但鬧出事端,擾了陛下冬游雅興,委實不美,自宮中發錦緞數萬匹,在道路兩旁厚厚懸掛,遮蔽內外,小民不會觸犯天顏,陛下看不到糟心的事物,兩全其美。

武後並不在意這些小事,親民的興致她也有,但只限于與民同樂,今日乃是政務出行,免了一些干擾也好。

李昭德是有大魄力的,見識了三和土的功效,立馬全線啟用,兩個多月來,調動十萬余民夫,已經築起長百丈,高十丈,寬三丈的城牆,蔚為壯觀。

武後在城牆下駐足,仰頭看,城牆一水兒的天青色條石,閃著幽幽啞光,厚重威嚴,高可參天,巍峨聳立,渾然一體,比長安的城牆還要壯觀,這是她最在意的,微微笑,「李相,興建之速,超出我望,以目測之,堪稱鬼斧神工,然其效用如何,卻是未知」

李昭德不見傲色,肅穆答道,「臣已備好攻城車,撞城錘,但請陛下發令,其效用,一測便知」

「李相慎言,攻城車,撞城錘,皆是戰陣利器,陛下在此,誰敢妄動刀兵?」武承嗣在側,見不慣李昭德得意,厲聲呵斥,暗藏冷箭,「還是說李相明知此事不可行,故意為之?」

「臣也有所擔憂,听聞城牆以濃粥膠凝,實在匪夷所思,臣年邁,牙齒月兌落,無法食用硬食,一日三餐,用粥頗多,若是濃粥有此功效,豈非早已腸穿肚爛?」地官尚書武思文出聲附和,武思文原名徐思文,是造反的徐敬業的叔叔,因為協助武後聲討徐敬業,獲賜姓武。

李昭德淡然不應,他身後站著將作大匠武攸緒,還有冬官衙門營繕員外郎權瀧,在工地餐風露宿兩個月,此刻的權瀧,臉頰黝黑,面孔堅毅,常無表情。

武後四周一望,「權策何在?」

「陛下,權郎君不在此處」李昭德恭敬回答。

武後怫然不悅,「喚他來,折騰這許多首尾,還真當朕不曉得不成,到得見真章的時候,便躲了起來,豈有此理」

「陛下容稟」權瀧趕忙跪地解釋,「權郎君並非有意怠慢,前幾日外出,協助艾都尉演練焰火軍,至今未歸」

武後神色微動,迅速隱去,「他倒是忙碌得緊,罷了,且由他去,你是何人?」

「臣冬官衙門營繕員外郎權瀧」

「你姓權?」武後心中有了些數,又見他滿身泥污,「想必這三和土,便是你在負責制作?」

「臣不敢當,全賴李相運籌,武大匠提調,臣效力奔走而已」權瀧聲音朗朗,並不居功。

武後呵呵而笑,指著他問道,「今日朕欲觀城牆之效,而備用之物卻是戰陣所用,有犯忌之嫌,此局當作何解?」

「臣常跟隨權郎君,听他言及,陛下乃天上人,所言所行所用,皆非凡俗,若攻城車能得陛下青睞,賜下黃綾,命以新名,則但凡能為陛下效命,當百無禁忌」權瀧不假思索,片刻間便想出了法子,簡單至極的法子。

「哈哈哈」武後仰天大笑,「妙極妙極,哈哈哈」采納了權瀧的建議,令依言而行。

李昭德命人帶上攻城車,武後親手為它系上黃綾,賜名鑒垣輦。

攻城車有了新的衣服,新的名字,做的事情,卻還是一樣,數十個府兵催動,轟然撞向城牆,連續撞了數百下,其後又用上了攻城錘,千錘萬擊,府兵換了一茬又一茬,城牆除了幾個白色的點子,分毫不動,連一絲裂紋都無。

武後很是滿意,勉勵了李昭德幾句,令他以鳳閣侍郎檢校冬官尚書,加武攸緒同鳳閣鸞台三品,升權瀧為營繕郎中,賜紫金魚袋。

「你有功,朕賞,權策推諉懈怠,有過,當罰,即刻傳旨,令他入宮請罪,朕自有發落」武後指點著權瀧,下了口諭。

喜氣洋洋之中,不在場的權策,遙遙受到了訓斥。

權策當晚便從深山老林之中出關,簡單沐浴更衣,入宮請見,武後卻並未單獨召見他,同在的,還有宰相岑長倩,夏官尚書婁師德,地官尚書武思文,還有領東都千牛衛、千騎的女將軍謝瑤環。

武後並不急于處置權策,先說起了要害大事,「侯思止上奏,請命將右玉鈐衛府兵解散,以軍府品級軍官、得用老卒為骨干,重立右玉鈐衛,後續以募集之法整軍,在原折沖府所在地征收兵役稅,用以養兵,諸卿以為如何?」

婁師德沉吟片刻,「右玉鈐衛積弊甚深,行此雷霆手段,也是無奈之舉,且如今事態,怕是只能暫允,以觀後效」

大殿中沉默,婁師德所說的事態,便是武威道連戰連敗的消息,吐蕃與西突厥貪得無厭,吞下了安西四鎮猶自不足,一路向東來,西州岌岌可危,西州若去,隴右道門戶洞開。

「也罷,朕允了他,在伊州停頓了兩個多月,也該夠了,令他即刻趕赴西州增援,朕倒要看看,他手里這些老卒,是否都是廉頗」武後做了決斷,並未抱多大希望。

眾人又都是沉默,武周革命以來,第一場大戰,實在是輸不起,輸不得。

「你們退下吧,權策留下」

岑長倩等人躬身退下,再回身時,卻見殿內侍女太監一同退下了,正在合力將沉重的殿門合上。

翌日,宮中傳出兩道旨意。

賜宮中帳幕錦緞萬匹與權策,令義陽公主府好生裁剪,以美形色,權策供職無狀,留上陽宮上清觀抄經。

武威道王孝杰力王事,忠勇可嘉,又值年關將至,令將軍謝瑤環前往西州前線勞軍,並留駐西州,以監軍事。

這是非常矛盾的兩道聖旨,權策有過,罰了抄經,卻又將給武後遮擋的萬匹錦緞賜給他。

武威道有功,派了親信女官勞軍,卻又要留下做監軍。

權策和武威道,是誰有功,又是誰有過?朝野上下,陷入了巨大的問號之中。

太初宮,東宮,皇嗣李旦愁眉緊皺。

他無力顧及朝局,更無力干預千里之外的戰事。

他憂愁的是手上的東西,來自武後貼身侍女韋團兒,這是一張錦帕,粉色的,帶著馥郁的香氣。

上面還繡著一行藍色的字,「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李旦知道這首竹枝詞,他那能干的外甥權策寫的,他也知道這句詞的意思。

他對韋團兒的豐臀早有興致,形狀大小,與他的母皇一般無二。

然而,他不敢向母皇身邊的女人伸爪子,韋團兒不得寵時不敢,得寵之後,更是不敢。

又然而,這份輕佻的示愛,以他皇嗣之尊,竟也不敢拒絕。

他知道,以他嫌疑之身,雖說是武後的嫡親兒子,說上千句萬句是非,可能半點效用都無,但若是韋團兒張張嘴,說他只言片語,他便會有累卵之危。

天潢貴冑,皇子龍孫,難堪之最,莫此為甚。

看著眼前的錦帕,李旦的手輕輕發抖,一滴一滴的淚水,從鼻尖掉到錦帕上。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