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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其惟春秋

上林坊,義陽公主府。

母子二人相對沉默。

義陽公主只覺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都說不出口,長子背負出身原罪,行走詭譎朝堂,已是艱險重重,怪責他認賊作姨母的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但若要鼓勵他與太平公主多多親近,這等事,她仍是做不出來。

「我兒,便是血脈相通,君臣大節多少也須顧忌一些,莫要輕佻」義陽公主嘆口氣,還是慈母心腸佔了上風,總擔心孩兒行事有差池,讓人拿了把柄去。

「是,母親」權策俯首听訓,主動提及與太平公主的交集,從雷殛薛紹說起,到中元節說鬼,再到上清觀養傷,又到挨打五十大板和將軍令,「孩兒無攀附之心,一直謹守君臣分際,自上清觀養傷時受命改口,禮節周全,只是改了稱呼,無關其他,更不敢僭越,請母親放心」

「我兒行事穩妥,為娘是放心的」听他這麼說,義陽公主反倒心生不服,本就是隔房姨母,哪里又扯得上僭越?話趕話到此,索性問起她最擔心的事情,「這遭貶官,連降兩品,于我兒可有干礙?」

「並無多大干礙」權策回答的灑月兌,他的保命大業按部就班,官職升降早就不在度中,「孩兒無上進之心,母親辛勞半生,孩兒想著,待到適宜時機,早早致仕辭官,奉母親四處游歷,以盡孝心」

「小小年紀,休得胡言」義陽公主嘴上輕叱,面上歡喜,「你有這份心,為娘就高興了」

娘倆絮叨半晌,義陽公主才起身,忽的想起一事,「府中庶務紛雜,二郎和遲遲也漸大了,該管教著些,若是可行,就將芙蕖接回府上,替為娘分擔一二」

權策含笑稱是,送了母親回房,臉上的笑意散去,母親覺得疲乏,最好的分擔,卻不是芙蕖。

收拾好心情,權策入宮求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謝恩之禮卻是少不得。

「權策,你倒是還敢來」權策剛俯,就被一份厚厚奏本砸中肩頭,趕忙俯伏在地。

來的不巧,武後心境大糟,以至于失態,破口一連串大罵,「結交的都是狐朋狗友,武攸暨平素裝得像是良人,未料到卻連族兄受用過的侍女都要勾搭,真真是色欲燻心,人面獸行……不說話?你倒是潔身自好,人以類聚,又好得到哪里去,不過是偽裝得好罷了,毫無擔當,言行舉止盡是虛偽,遇事只知猥瑣避讓,何曾有一絲一毫忠孝之心?」

狗血淋頭,權策低垂著頭,听任武後發泄,武後一邊痛罵,一邊扔奏折砸人,持續了好長時間,武攸暨竟然做出這等荒唐事,難怪太平公主罵男人混賬,這對至尊母女的怒火,他倒是經歷了個遍,卻是無妄之災。

「你去傳話給武攸暨,再敢胡作非為,做出悖逆人倫的丑事來,玷辱了太平,朕有的是法子令他追悔莫及」武後怒火漸消,並指如刀,指著權策,亢聲下令,寒意滲人。

權策叩首無言,一個是武後的女兒,一個是堂佷,都比他親近,又是長輩,實沒有他說話的余地。

「你此來何事?」武後平靜了氣息,回到坐榻上,方才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手腳麻利的侍女太監收拾好,如同剛才的狂風暴雨未曾發生過一般。

「臣領受制令,前來拜謝天後恩典」權策一臉淡然,深深叩首。

「嗤」武後冷笑,「朕貶了你官,你真要謝朕?」

「臣謝恩發自肺腑,臣年少,久在宦海沉浮,多任事務官,頗多忙碌,疏忽家中久矣,常自懷愧」權策神情不動,言辭懇切,「如今轉任言官,可兩廂兼顧,全賴天後隆恩」

「哼,到底沒有大出息」武後仍舊沒給好臉色,聲調卻柔和了許多,話鋒一轉,問了個問題,卻是一陣冷風刺骨。

「朕以後位掌國,可是名不正言不順?」

權策大腿肌肉轉筋,險些支撐不住趴下,嘴唇動了好幾次,才磕磕巴巴出聲,「臣以為,但教大唐政通人和,國強民富,天後便功在社稷,名分並不值得深究」

武後微微一頓,這個問題,她問過不少人,權策的回答,卻是新鮮,咄咄逼問,「若是朕要深究呢?」

這會兒功夫,權策已經安定了心神,思路流暢許多,「向日臣在家中,居所未有名號,親友皆不以為然,屢屢勸說,臣不得已,乃為居所命名為未名,臣之所思如此,人之一世,草木一秋,所作所為,德行功業,非此時此地,自我標榜所能得也,須蓋棺方能論定,天後乃天上人,無須拘泥凡俗事,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千秋功過,且由後人評說」

說到這里,意猶未盡,嘴巴張了張,未曾出聲。

武後起身下階,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聲音清亮,「說下去,朕要听」

權策仰著臉,神色幾番變幻,露出些哀婉之色,「臣萬死妄言,天後工于謀國,還須,還須善加謀身」

武後凝視著他,拇指肚在他臉頰上劃過,又突然松手,拂袖轉身,冷聲呵斥道,「還是多操心你自己,退下」

權策費力咽口唾沫,起身倒退出殿,轉過身,春寒料峭,一陣涼風吹來,前胸後背的冷汗透心涼。

出了宮,在重光門外頓足良久,後怕不已,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竟然敢對武後說起謀身。

沙吒符和絕地近前問安服侍,權策胡亂應答,迷迷糊糊跨上紈,它似是對主人心不在焉不滿,打了個響亮的響鼻,權策聞聲回神,心中警醒,近段時日行事太順,有些得意忘形,卻是兵家大忌。

「主人,回府麼?」絕地聲音低沉,他已察覺到權策有些不對。

「不,去太平公主府」權策到底還想著武後交代的傳話任務,摻和這等床幃之事,很是尷尬,卻推拖不得。

「權郎君」權策抵達公主府,門房眾人疾步跑來為他牽馬墜蹬,公主府的下人,只認太平公主的親疏好惡,他是太平公主鐘愛的晚輩,在此地的地位也就貴不可言。

沙吒符散了些賞錢,眾人簇擁權策進門,剛拐過影壁,卻見幾人抬著一個蒙著白布的擔架匆忙避往一邊。

權策目露好奇之色,門房管事伶俐,悄聲給他解惑,「那是春官侍郎武攸緒的侍女,不知怎的,到駙馬院兒里撒起潑來,公主惱怒,令人杖斃了抬回武府去」

權策腳步一頓,嘆了口氣,繼續往前,又見內院僕役下人往來匆忙,似乎在布置什麼。

「千金公主過府,與公主商議了,要遍召長安勛貴子弟、文學士子美姿容者會文飲宴,名為畫眉宴,權郎君人品才學俱是上乘,未曾收到帖子?」

權策停住了腳步,千金公主,史上最無恥的公主,自降兩輩給武後當女兒,首開給武後貢獻面首的風氣,不知一手帶壞了多少大唐公主,這種帖子,他自然收不到,他收到了才有鬼。

「我忽然記起還有要事,今日便不拜訪姨母了」權策終于決定不再進門,「為我準備筆墨,我寫幾個字,代我轉交給駙馬」

寫了兩行大字,權策片刻不停留,快步離去。

一個性情強勢,一個心有塊壘,兩人的結合,終究開出了惡之花。

念及自己也在其中周旋不少,權策心情沉郁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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