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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殺而殺

轉任鴻臚寺少卿的制令很快明發,身體也有了起色,權策本打算返回府邸,武後不許,令其在上陽宮休養數日。

太平公主偶爾會來探望,見他情緒低落,便邀他一同欣賞曲藝表演,她偏好特別,不喜歌聲,嫌棄媚俗,不喜舞蹈,嫌棄鬧騰,甚至不喜多種樂器一同演奏,覺得嘈雜,因而她請權策欣賞的曲藝,多是一種樂器演奏的純音樂。

「大郎,怎的還是無精打采,可是這曲子太素淡,不對你胃口?」太平公主斜昵他一眼,不待他回答,輕笑兩聲,「呵呵,我倒忘了,大郎現下雖乖巧,卻也是風月常客,喜好些浮艷曲調,也是自然」

即便如此,太平公主並無意改弦更張,繼續听著一支橫笛,吹奏渺遠之聲。

權策無言,呆呆地看著她,一時間百感交集。

武後交代他的一樁事,就是要讓芮萊夫人自武攸暨身邊消失,且要讓武攸暨死心,這個安排,雖未明言要殺掉芮萊夫人,卻也是不殺而殺,至少要讓武攸暨確信,芮萊夫人已死。

他早知此事無可避免,早先曾為自己只能坐視無法援手而自責,卻未料到,轉眼間,這個任務,就落在了自己頭上,令他焦灼萬分。

麗景門刑具花樣百出,不過是短時間折磨,武後輕輕一句話,卻將他的心神一並吊起來鞭打,一打,就是一生。

「大郎?」太平公主嗔怪地喚他一聲,被他直勾勾盯著看,感覺頗為怪異,「若是實在不喜,便自去園中游玩,只是你身體尚未康復,不可騎馬」

權策回過神,想了想才說道,「公主,此曲淡雅,臣並非不喜,只是偶然有段音律在腦中回環,只恨對音律之事一竅不通,難以譜寫,是以煩惱」

「哦?你且說來听听,我也頗識音律,若果真可取,我代你譜出,也未嘗不可」太平公主來了興趣,屏退幾名樂師,坐到權策對面,听他哼哼唧唧,一開始覺得可笑,細听之下,頗有一些章法,便耐下心思,琢磨著宮商角徵羽。

吉他的音調譜寫成古代的曲譜,並不能一蹴而就,忙了大半個時辰,還只是粗陋的半成品,太平公主並不急躁,頗有成就感,「待來日請些大家來打磨一番,對了,武侍郎對音律頗有心得,也請他來參詳」

權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心里猛地一揪。

太平公主並未察覺有異,繼續品評,「此曲前半段平和歡快,有些纏綿之意,轉折後悲切傷感已極,沉沉濃郁,感人肺腑」

「公主……」權策開口就被打斷,太平公主有些嗔怒地瞪他一眼,「你我並非外人,喚我一聲姨母便可」

「是,姨母」權策順當改口,「不知你可曾听說過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傳奇故事?」

「自然听過,化蝶嘛,你是說……」太平公主瞪大了眼楮,返過身去細細品味自己寫下的曲譜,「果然如此,倒不用再請人打磨了」拎起筆,在紙上勾勾畫畫,全神貫注。

權策失笑,等到她停頓的間隙,連忙湊上前問道,「姨母,不知,您對故事里的馬文才,作何評價?」

太平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戲謔道,「生在貴冑家,自是人上人,你若是有心儀女子,求而不得,姨母可為你作主取來,嗯?」

「沒有,沒有」權策搖手否認,心中一點星火熄滅,再無一絲僥幸。

上陽宮待了七日,太平公主忙于曲譜,沒再搭理他,他則苦心思索,當如何行事,才能最大限度不傷人心,朦朧間有了些打算。

回到義陽公主府,先去拜見母親,義陽公主少不得摟著他,又是一番哭天抹淚,權竺還好,五歲孩童胖了一圈兒,壯實得緊,見到權策歸來,黏上來扭皮糖,一口一個大兄,憨實可愛。

權籮卻不然,旬月有余不得見,她已經不認得這個自稱大兄的人了,一沖她伸手,還未踫到,便咧開嘴尖聲大哭,待手縮回去,立刻雲開霧散,自顧自把玩手中珊瑚珠,這東西還是權策送予她的,臭丫頭卻是認東西不認人,惹得權策生了好一番悶氣。

義陽公主命人將芙蕖也叫了來,一道用了午膳,看席間互動,這段時日共渡難關,芙蕖已然得到義陽公主的認可,許多府中瑣事,也交由她操持,權籮用午膳也是芙蕖抱著喂食,小丫頭用膳的時候,乖巧得很,只管張著紅潤小嘴兒,喂啥吃啥。

權策陪著家人熱鬧了一陣,心中疑團始終未解,他回府來,父親權毅不見蹤影,見母親沒有提及的意思,他也不敢問。

「大郎,鄭郎君、大盧郎君、韓郎君、崔學士、杜給事中、李少監等人過府拜望」門房通傳聲從門外傳來。

「你先去忙,莫要累著」義陽公主放行,芙蕖起身給他理了理衣襟,翹著腳目送他遠去,義陽公主看在眼里,心中五味雜陳。

來拜訪的賓客都是知交好友,並不拘泥,見他全須全尾,也就放了心,都沒有逗留,中途翰林院的宋之問,起居郎張說這些往日同僚也前來探望,新任鴻臚寺卿豆盧欽望也派了人上門,慰問一二,敦促他盡早履職。

一直忙活到黃昏時分,才得清淨,回轉未名小院兒,便拉著芙蕖去了書房。

「郎君」豈料,芙蕖比他更急,乳燕投林,將他抱得緊緊地,臉頰廝磨著他的脖頸,淚滴冰涼,口中呢喃,「你嚇死奴奴了,嚇死奴奴了」

權策將她攔腰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交頸相擁,「芙蕖,今日未見到父親,他不在府里?」

「說來很奇怪的」芙蕖立刻抬起頭,「駙馬才休養好一點,就外出了一趟,沒有帶人,回來就又病倒了,病得很嚴重,神識都不清醒了,好一些後,就不肯在府里住,去了兩百里外的嵩山中岳觀靜養」

權策蹙眉思索,猛然間想到了什麼,腦子一懵,緩緩轉過頭來,啞聲吩咐,「芙蕖,你安排下去,自今日起,未名院中不得見鮮亮顏色,給我換套素淡的衣服,對外就說我死里逃生,要還願,不事奢侈」

芙蕖乖巧點頭,什麼都沒問,出去張羅去了。

權策胳膊肘撐在桌案上,雙手蒙住了臉,帝王要殺人,更要誅心,父親的外室,和那個已經八歲的庶出兄弟,怕是沒了。

權策有一些悲傷,更多是恐懼。

大唐,是個氣吞山河,雍容磅礡的朝代,但榮光只屬于極少數人,大多數人仍舊是苟且著,難堪著。

誰又知道他還能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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