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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佛道妖魔(下)

夜宴散席,太平公主獨留下權策,凝視良久,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兩只手指捏住了他下巴,「听聞母後幾次三番這樣于你,何故?」

「臣不知」權策神色微變,旋即恢復從容,他雖無意高攀,然而太平公主卻實實在在是他的隔房姨母,經歷了高安公主掏心掏肺的溺愛,他對這些肢體接觸,並不如何排斥。

「你只知惠範是六根不淨的僧人,可曾想過你的薛師?」太平公主慢悠悠問道,她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這一遭,他又會如何月兌身?

「臣一時輕狂,出言無狀,改日便赴東都請罪」權策始終淡定,畢恭畢敬。

太平公主收回手指,神情冷卻,「還當你成精了,卻不過一頑劣孺子,今夜本宮不與你計較,你且下去吧」

「臣告退」權策行禮如儀,倒退幾步,站直腰身,闊步而去。

「公主,惠範大師求見」門外傳來通傳聲。

「讓他滾」太平公主咆哮,暴怒起來,將房間里的琉璃燈罩重重摔在地上,伴隨著脆響,燈罩四分五裂,她心中驀地劇烈抽搐,那是薛紹親手設計制作的,綠葉紅蕊。

「你是綠葉,我是紅蕊,要包容我,保護我」新婚燕爾,兩人纏綿錦榻,喁喁私語。

「非也,適才的情形,明明你是綠葉,我是紅蕊,你包裹著我」她的駙馬,壞笑著說羞死人的話,仍是優雅雍容。

權策方走出正堂,就見林苑灌木叢邊,立著一身潮濕氣息的上官婉兒,她似乎很喜歡沐浴,沐浴之後,還要在外逛悠,她的臉色很凝重,輕聲斥責,「大郎,你何以如此沖動?你不只是寫了首詩而已,也不只是間接招惹了薛懷義,你讓佛家威信掃地,你,你會觸怒天後的」

權策當然知道佛家在武後心目中的地位,不僅是用來對抗道教,更是用來攪亂世人思想,儒家男尊女卑,道家陰陽對立,只有佛家,一句無我相無眾生相,連同性別一並模糊,最是好用,然而,他敢于踹那些禿驢一腳,就已經準備好了後手,眼看上官婉兒為他急切,他不好再跟沒事兒人似的,「是我魯莽了,多謝,多謝……」

此情此景,再叫待詔官職,未免欺心,婉兒又叫不出口,重復幾遭,聲音漸小,還是沒找到合適的稱謂。

上官婉兒卻沒有心情與他糾纏這些細枝末節,頗有些怒其不爭,「大郎,混沌求生,已是不易,何苦逞一時意氣?此間事料必很快傳入宮中,我且回宮,盡力轉圜一二,你,自求多福吧」風風火火擰身就走。

「婉兒」權策月兌口叫住她,上官婉兒頓步回首,眉頭輕蹙。

「今夜你我同在公主宴席上,你去天後駕前為我分說,行跡太明,于你不利」

上官婉兒眼神微柔,「莫要憂心,我有分寸,不要忘了,我與你一樣,落地就是戴罪之身,我不會為了你,讓自己置身險地」

權策釋然,拱手而笑。

上官婉兒拎起裙裾,蹲身還以福禮。

次日,天剛蒙蒙亮,義陽公主府門前人喊馬嘶,武延秀率眾將此地團團圍住,面目猙獰,他特意起了個大早,從宮中搶得這個差事,就是要狠踩權策一腳,一泄心頭之恨。

大門洞開,儀門洞開,二門洞開,一切房屋門都洞開,除了個羅鍋的門房老蒼頭,空無一人。

「潛逃?權策竟敢潛逃?」武延秀暴怒,原地策馬轉圈,揮舞馬鞭四處抽打。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梵音四起,法門寺義敬大師率眾多僧眾緩步而來,義敬長須微卷,袈裟僧衣,寶相莊嚴,值此薄霧蒙蒙之際,頗有一番仙風道骨。

武延秀高踞馬上,傲然俯視,「和尚來此為何?」

義敬不卑不亢,「貧僧受托而來,權居士窮究佛理,陷于識障,誤墮魔道,嘔血三升,神志不清,如今已由沙門護法護衛,送往東都白馬寺渡厄」

「呵呵,大和尚倒是說的輕巧,我奉天後制令,擒拿權策,他去了白馬寺,我便去白馬寺把他抓來」武延秀不為所動。

義敬從身後沙彌手中拿過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權居士因苦讀此經書入魔,請將軍轉交天後,一切自有分曉」

武延秀還待猖狂,卻被身邊眾人合力勸下,涉及到這些禿驢的神神叨叨的事情,委實不好招惹,跑去白馬寺的權策就是一個鮮活例子,活蹦亂跳,文采武功,不過寫詩罵了個花和尚,便招來無妄之災。

「我們走」武延秀比劃了好幾下,到底沒敢用馬鞭抽光頭,恨恨一抽馬,返回大明宮復命。

義敬雙手合十,向老蒼頭一禮,率眾緩步返回,眾僧都是神秀大師徒眾,所念都是北派禪宗楞伽經。

「師尊,權策黃口小兒,我們為何要听任擺布?」

義敬不答,他的袖子里,有一串金絲硨磲佛珠,寺里才剃度不久的僧人失蹤了,那人十分重要,攸關佛門在世間行走的眾多耳目。

「師尊,您可曾驗視過包袱中是何物?會否對我佛不利?」

義敬眼中精光電閃,仍未言語,心中默禱,神秀師尊,您一力阻隔沙門涉足權斗,奈何權策果真有大慧根大福緣,是他發現了這本經書,我等助他一臂之力,于沙門有大造化,我等只是順勢而為,未曾違背師尊法旨。

大明宮,蓬萊殿,武後踞坐桌案之後,面沉似水。

武延秀述說此行見聞,將權策逃竄的責任一股腦扔在禿驢頭上。

「你去吧」武後揮手斥退,「你們也下去」

上官婉兒等人行禮告退,眼楮掃過桌案上的包袱。

武後沒有打開包袱,雙目微闔,等了半晌,額頭有梅花花鈿的黑衣冷艷女子突兀出現。

「權策這般妄動是何故?他玷辱佛陀,義敬又何以甘心為他驅馳?」武後連發兩問。

女子沉聲回答,「奴婢未曾探知詳情,但查清了一樁事,洛陽令魏元忠,曾轉送了一封信給權策,寫信人乃是司馬承禎」

武後面色不動,「日後,朕要知道權策一舉一動」

「是」黑衣女子領命,倏忽消失。

武後打開了包袱,看到了那本經書,名叫《大雲經》,她未曾看過,蹙眉翻看其中內容,只看了幾頁,豁然站起身,臉泛紅潮,雙手抖動不休,很久才平復下來。

「權策」武後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眼前飄著一張年輕的臉龐,似乎在哪里見過,那是在感業寺,高宗皇帝偷偷來寵幸她,轉眼已是幾十年了。

你跟外祖父神似,是朕的福星,還是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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