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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烈日灼心(中)

權策的假期結束,自洛陽回返長安,他這次要在長安常住,將院兒里的下人僕役都帶了回來,權忠先行一步回府,做些入住準備。

途中偶遇一對中年夫婦,男子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女子懷抱一嗷嗷待哺的幼兒,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家子被賊子丟棄,橫臥在官道中間,擋住了車馬去路。

管事權祥去查看,見狀心生惻隱,探問一番,得知是東都近郊的村民,遭賊人擄掠,燒了家中房屋,又為村老所不容,已是走投無路。

權祥據實回稟,請權策決斷,權策專心致志鍛煉握筆的手腕姿勢,無心搭理,隨口問旁邊的雙鯉,「雙鯉說,該怎麼辦?」

雙鯉小腿晃蕩著,伸出腦袋看了一下,抿抿嘴唇,歪著頭小聲道,「大郎,咱們院兒里還少個園丁和粗使婆子,要不就收留了他們吧」

「听雙鯉的」權策漫不經心地同意,「記得要他們按手印,簽賣身契」

雙鯉聞言,咬著下唇,歡喜地點頭,在她看來,簽賣身契不是羞辱,是保障,能做大郎的奴僕,是他們的福氣。

「是,大郎」權祥領命去辦事兒。

「呀,大郎,你都抓到筆頭上去了」雙鯉嚷嚷了起來,權策溫溫一笑,將手後移,修正了姿勢。

權策一行在渭南稍停了半日,請了醫生為那男人診治,他身上傷口看著嚇人,卻都是皮肉傷,未傷及骨頭內腑,簡單包扎調理,喝了碗參湯,已經恢復大半。

權策親自去探看,那中年婦人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權策扶起,「不必多禮,你們夫婦如何稱呼?」

「奴家夫家姓祝,行三,不曾有名字」中年婦人穿著粗布衣服,慈眉善目。

權策看向床榻邊躺著,伸胳膊蹬腿兒的幼兒,「祝三嫂,這孩子,是你們的?」

祝三嫂低垂著頭,手腳沒處放,「是奴家的孩子」

權策笑了,伸手踫了踫小孩兒胖乎乎的小臉,被他抓住了手指頭,勁兒不小,「倒是壯實,可有名字?」

「貧賤人家,只有個賤名,叫虎娃子」祝三嫂看向孩子,滿臉慈愛。

「這個名字不好,我給他取個名字,叫平安吧,祝平安」小孩兒張著沒牙的小嘴兒,要把權策的手指頭往嘴里送,權策抽回手指,負手離去,平平安安,比什麼都重要。

「奴家謝主人賜名」祝三嫂雙膝跪地叩頭,貴人賜名,多少也能沾上點兒福氣。

從金光門進入長安,一行人回了義陽公主府,權祥指揮下人安頓家私,權策去了書房。

權忠已經在門外候著。

「……盜掘墳墓,扔了三個差不多的尸首到房子里,一把火燒了……滅了村老的口……」

權策右手撐著額頭,看不清表情,「長安情形如何?」

「……已經抓捕了數十家李氏勛貴,前日御史中丞來俊臣因為爭搶犯人,和侍御史侯思止起了沖突……黃國公李撰聚眾反抗,闔府被殺……常樂公主的孫子左衛勛府郎將劉桐畏罪潛逃,至今未曾抓捕歸案……」

權策沉默不語,權忠頓了頓,又說道,「主人近日修身養性,甚少外出」

「權立回來了,我已吩咐過他,銀錢上的事情,你自去找他便可」權策沉聲叮囑,「你只須記得一點,寧可一無所獲,不可鋌而走險,一切以安全為上」

「這段時日非常時期,看管祝家夫婦,不許出府門,父親那邊,多加派人手,適當時候,可以做些動作,驚他一驚」

權忠領命告退。

午後時分,權策前往天官衙門換領官憑,搖身一變,連降四級八階,成了從六品上的文官,耳听得衙門里議論紛紛,都在說武後新一輪的大清洗,言談之間都說不好越王李貞到底是哪頭的,扯個大旗造反,身死族滅不說,還把一大批李氏宗親送上了斷頭台。

「听說這幾日御史台和麗景門都在找劉桐的線索,要在這個案子上見個高低」

「見高低?呸,還不就是兩條瘋狗搶功勞」

「嘖嘖,這兩家可都是大有本事,抓一個牽連一串,羅織起罪名來密不透風」

「听聞有人要彈劾義陽公主府的權家父子,武天官給壓下了……」

「慎言」

眾人噤聲,目光有意無意在權策身上掠過,他團團拱手,加快腳步,出了天官衙門,嘴角流出笑意,被排擠了,這樣很好,李家人不會想用他,武家人也不會忌諱他,武承嗣知曉武後對權策的態度,自不會讓人添堵。

不過听這些下層官吏言論,都是心向李氏,武後的根基,始終不足。

他換了六品青衫官服,入宮報道,上官乃是鳳閣舍人王教,此人不苟言笑,舉止沉穩有度,博聞強識,政治禮儀無所不達,口授草詔,文思泉涌,跟他見了面,只提了兩個問題。

「書寫手速如何?」

「尚可」

王教竟然還要測試,口中草擬了一份授張說起居郎制,將張說履歷才華,制科考試的表現一一表述,片刻間已是五百言,權策勉力跟上,念完寫完,字跡雖潦草,殆無差錯。

王教瀏覽他書寫的制文,頷首通過,「既你無差,此制無用矣」引燭火燒之。

又問,「身體可經得住熬夜?」

權策謹慎對答,「一兩夜無妨」

「甚好,你可入職,我遣人知會上官待詔,天後身邊值守日程,她自會安排于你」王教一招手,叫來個小宦官,命他入內廷通報。

「權左史,請隨我來」上官婉兒沒有露面,是個小宮女,左史是起居郎的雅稱,相對于起居舍人的右史,起居郎記載君王行止和國家大政,起居舍人記錄君王制命誥敕,左右史的稱呼因朝會時兩人立于丹陛之下,左右相對而來。

入得紫宸門,上官婉兒在高台之上負手而立,面上含笑,眼中冷意閃爍,「權左史,果然非常人,變色龍也似,在我面前,就是不解風情的一介莽夫,換了個人,就成了柔情款款的翩翩雅士」目光噴火,牢牢鎖定他,權策心知,若是沒有個合理的解釋,他怕是要糟。

心思急轉間,權策故作平淡地反問,「待詔,您听說過近鄉情更怯嗎?」

「此人之常情,與你反復作態有何關聯?」上官婉兒接了他的話,仍是冷漠。

「因思鄉日久,近鄉猶情怯,近人,更甚」權策抬起頭,跟她對視了片刻,復又把頭垂下。

上官婉兒的視線在他身上游走良久,靠近了兩步,兩人衣袂相接,「才說你多了英雄氣概,卻也膽小的緊,奴奴可不敢輕信,除非,你能把這闕模魚兒,全詞贈給奴奴」

權策低垂著頭,微微側轉身,拉開些距離,「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

上官婉兒听得心馳神往,蕩氣回腸,看他恭敬謹慎,微微愁苦的樣子,突然有些懷念那次浴湯殿的唐突,他贈送的卿本佳人,一直掛在桌案邊。

權策的確愁苦,在這風雲詭譎中打滾,蛻化得厲害,心,漸黑了,這面皮,也是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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