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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非之地

御馬圈養在重玄門外的飛龍廄,馬廄東側用來養馬,馬廄西側是連片營房,駐扎著北衙旗下的騎兵精銳千騎,加上飛龍廄自身的防守力量,兵馬總數近兩千人,護衛比大明宮里還要森嚴,堪稱固若金湯,也算是個有趣的皇家幽默。

主事飛龍使乃是內廷太監,姓欒,同一般的太監不一樣,長得高大魁梧,昂首挺胸,從馬廄里走出來,行走間虎虎生風,身上有些水漬污漬,想來是在親手照料御馬,挑剔地打量了權策一眼,不甚滿意,草草拱手,「恭喜貴人了,這邊請」

馬廄里光線幽暗,馬匹嘶鳴聲不時響起,有的野性未去,不停沖撞馬欄,轟然作響,難得的是並無異味,權策不懂馬,四下里胡亂看,想著等會兒讓他挑的時候,該怎麼搪塞過去。

豈料欒太監一路快行,並沒有停留,也沒有讓他選的意思,他也就悶頭跟著走,到了馬廄最深處,欒太監停了下來,這里只有一匹馬,碧眼青鬃,毛卷紅紋,油光發亮,高有六尺。

「此馬名為紈,乃是高宗皇帝生前最鐘愛的御馬,曾親手為它刷洗,此馬溫良,還請貴人善加珍惜」欒太監撫模著御馬的鬃毛,臉上浮現追憶之色。

權策怔了下,趕忙搖頭拒絕,「多謝欒使者關照,此馬身份高貴,小將恐無福消受,有勞另擇一普通馬匹,小將感激不盡」

欒太監回頭看他一眼,嘴角抽搐幾下,「貴人多心了,天後賜馬,非同小事,自有專人傳令,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擅專」

權策臉上尷尬之色一閃即逝,換上感恩戴德,「天後厚恩,小將愧領了」心中苦澀,才搞了個雷殛事件,再出這種風頭,實無益處。

欒太監送一人一馬走出飛龍廄老遠,躊躇片刻,還是開了口,「老奴多嘴一句,紈雖不高傲,卻也通靈,貴人看著高壯,實則內里虛浮,並不能令它誠心敬服,效力之時,難免有所不足,還請貴人明察」想來是憂心權策不明就里,胡亂遷怒鞭打。

權策心生敬意,鄭重點頭,「欒使者勿憂,小將自會量力而行」

離開飛龍廄,權策沒有原路返回,他決定走遠路,向左轉彎,沿著大明宮外牆的官道行走,這樣走相當于繞了大明宮半圈,好處是人煙稀少,不惹眼。

「權策,站住」一聲厲吼,後面追上來兩騎快馬,馬上兩人,金鑾殿前見過面的。

「權策,你這匹馬,我要了,你要多少錢帛女人,盡可開價」毆打他的三郎,怒氣未平,眼楮繞著紈打個轉,又盯上了權策,神情凶狠。

「此乃天後御賜之物,請恕權策不敢轉贈」權策淡然以對,縱然內心老態龍鐘,他從人人平等的後世而來,這三郎無緣無故一而再的找他麻煩,實在可恨。

「你……哼,也罷,暫且讓你照料兩日,休得怠慢,出半點差池,我絕不與你干休」三郎優越感非常強大,「過幾日我得了空,自會向姑祖母求取,它終究是我的,記住了,我叫武延秀,我父親是武承嗣」

權策眼底閃過一絲絲笑意,千百年的紈褲子弟,都是這個口吻,三郎武延秀,親府中郎將是二郎武延義,他跟武承嗣這一家子倒是有緣,「只要有天後旨意,權策不敢不從」

武延秀冷哼一聲,暴力拉扯馬韁,胯下漆黑駿馬嘶吼一聲,前蹄離地,硬生生轉了個大彎,原路返回。

「三郎何往?」中年人在後面連聲呼喚。

「佷兒心氣不順,再回去找那姓欒的耍耍拳頭」武延秀去勢洶洶,縱馬揮鞭很快跑遠。

中年人聞言,搖頭無語,沖權策抱抱拳頭,「權將軍,三郎自幼受寵,行事無狀,多賴將軍氣度恢弘,本官武攸暨,有禮了」

听到這個名號,權策立刻下馬站定,撫胸昂首,行了個軍禮,「見過武中郎」武攸暨此時是右衛中郎將。

「不敢不敢,將軍見笑了」武攸暨連連擺手,面色竟有些羞紅,「我自家事自家知,不過一輕浮子,無功無德,如何當得將軍,只是天後隆恩,勉力而為罷了,此間非閑話之所,改日再邀將軍共謀一醉,還請萬勿推辭」

「蒙長者抬愛,權策萬不敢辭」權策改口稱長者,爽利答應,蛇蠍一窩的武家人中,武攸暨是難得的一股清流,于時無忤,專自奉養,是個難得的灑月兌人,也因此得以善終。

武攸暨怡然而笑,面容卓然清爽,「如此就好,我去看著三郎,免得再生是非,權家大郎且自便」

兩廂告別,權策擔憂的往北方張望,以武延秀的蠻狠,欒使者少不得要大吃苦頭。

御馬帶回去,放到公主府馬廄供起來,權策打定主意讓這匹據說有靈性的馬再也不見天日,高宗皇帝騎過的馬,說起來是莫大的榮耀,但在他看來,是不大吉利的。

在宮中當值一段時日,見識了不少宮廷秘事,權策感覺越發難堪,他甚至有些羨慕到清朝的同行,清朝帝王格外呵護自己的帽子,不允許侍衛進後宮,這里就沒那麼多禁忌了,宮廷內院不僅侍衛大臣可以在履行職務時出入,有些受寵的王公子弟也可以任意穿梭,男女兩相不避。

胡思亂想的當口,一個滿面桃花的大和尚騎馬自玄武門進入,一路驕橫肆意。

來到九仙門,權策不得不攔住他,「大師留步,天後在料理政務,命你改日再來」

「政務?哼」大和尚六根不淨,七情上臉,怒氣沖沖,攥緊了鞭子。

權策眼皮一跳,趕忙上前一步,「大師,請听末將一言,您與他人不同,有重任在身,听聞大師督管之下,明堂修築進境一日千里,待到大功告成,再來面見天後,豈不更有顏面?」

大和尚手背上的青筋暴跳幾輪,終究是忍了下來,用鞭梢敲了敲權策的兜鍪,「你很好,曉得事理,老子記得你了」勒轉馬匹,一陣狂奔。

權策長出一口氣,總算免了皮開肉綻之苦,趙鎏可還在床上躺著呢,天後屢次不見大和尚薛懷義,出面擋駕的卻是千牛衛,大和尚撒起潑來,趙鎏臉上被抽了好幾道疤痕,英俊的老帥哥容顏不保,已經在寫奏疏,準備辭去千牛衛的職司,他這個動靜,強烈暗示了千牛衛的繡花枕頭屬性。

權策回到崗位上,放蕩的歡笑聲不絕于耳,他微不可察的撇撇嘴,叫那麼大聲,那事兒就那麼有意思?實在不是他想听,承歡殿殿門前場地逼仄,走不了幾步就是九仙門,出了這道門,那就是擅離職守,千牛衛們臉貼著牆壁,里面的聲音還是隱約听得到。

里面的是個御醫,叫沈南繆,年逾不惑,也不像薛懷義五大三粗,宮禁里盛傳,他能討得天後歡心,靠的是精研醫理,有一手無孔不入的房中功夫。

挨到下值,日頭已經落山,跟漸漸混熟的同僚下屬作別,權策快馬回府,他要給弟妹帶宮餅回去,這宮餅又叫蟹黃畢羅,極為精巧,面皮很薄,能看到里面的餡料,軟糯微咸,很適合幼兒食用,不久前帶回來一次,權竺非常喜歡,未滿周歲的小妹權籮也可以少少吃一點,每逢宮中賜食中有蟹黃畢羅,他都要細細收起,給弟妹帶回來,他的下屬中有人得知,也悄悄轉送一些給他。

皇親國戚,做到這個份兒上,也是令人嘆息。

他回來的時候,府門前剛好有一架華麗馬車迤邐而去,跟他錯身而過,他叫過等在門前的長隨權忠,「那人是誰?」

「回大郎,是東莞郡公的車駕」權忠很有種揚眉吐氣的模樣,咱家主人去拜訪你,你還閉門不納,這回還不是要上門拜訪?

權策毫無喜色,拎著裝有蟹黃畢羅的小包袱,一路疾行,心里冰涼,要是因為自己露了臉,讓李家這群蠢蠢欲動的勛貴接納了父親權毅,那才真叫個作繭自縛。

晚霞滿天,遠處大明宮輪廓若隱若現,長安,是非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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