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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御前侍衛

東都,麗景門,制獄。

自制獄設置以來,入此門者,生還之人百中無一,文武百官稱之為例竟門,意思是按照常例,只要進來,就結束了。

作為天後手中一柄利刃,麗景門的主事個個高升,周興、索元禮、來俊臣,現在,這里是侯思止的地盤。

此刻,他叉腿坐在制獄大堂上,使勁兒嗅著香囊,嗅到的卻都是血腥氣,在這里待久了,鼻子只能聞到這個氣味兒,他早就賜穿紫金魚袋,但除了上朝,都穿白色袍子,越白越好,一絲雜色不帶,官場人稱白無常。

一行黑衣官差抬著一排擔架上堂來,「侯御史,押解薛紹的十四名親衛,都已帶到,您看?」

侯思止淡淡掃了一眼,「傷情如何?」

吏目前去查看,「雷劈的,傷重點兒,火燒的略輕,都是皮開肉綻,傷及筋脈骨骼」

侯思止閉著眼楮又吸了一口香囊,沉聲呵斥,「閉嘴,我問的是他們能不能行刑?能不能說話?」

吏目吞了口口水,「能」

侯思止擺擺手,黑衣官差兩人一組,粗暴地將親衛拎起來,下了地牢,慘嚎聲不斷響起。

「侯御史,您要什麼口供?還請示下」吏目躬身請示。

侯思止扯扯嘴角,「再說,先審著,下去提醒他們,不要全弄死」

「是」吏目慌忙往地牢跑,晚上一刻怕來不及了,青石板太過潮濕,布滿青苔,腳下打滑,直接翻滾下去,頭破血流。

侯思止哈哈大笑,笑聲越來越小,從簽筒里拎出一根火簽,放在自己面前,轉頭西望,「要什麼口供?我得看了你的下場才知道」

白色袍袖猛地一拂,簽筒被打飛,火簽紛紛揚揚散落滿地。

長安,雨過天晴,艷陽高照,各家朝臣權貴府邸卻仍是陰雲密布。

備受寵信的侍御史魚保家捕拿進宮,隨即以通敵謀反罪名梟首,太平公主駙馬薛紹遭雷殛而死,隨扈的親衛非死即傷,傷的抓進了麗景門。

一連串的動靜讓人膽戰心驚。

平康坊,妓館後廚隔牆,有個裝飾考究的密室,幾個穿著華麗的老頭兒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魚保家罪有應得,想當初不走科舉正道,以奇技婬巧邀寵,制造銅匭,害死多少皇族忠良,現如今,自己也因銅匭告密而死,可謂老天有眼,報應不爽」

「怕就怕這句老天有眼吶,魚保家作法自斃,是老天有眼,薛駙馬遭雷殛呢,也是老天有眼?」

室內靜了一陣。

「郡公所慮極是,瑯琊王舉義旗,薛駙馬助力甚多,如今,竟遭雷殛,這,只怕會助長朝中妖孽氣焰,大肆宣揚之下,人心道統,岌岌可危」

有個老頭子皺起了白眉,指了指房頂,「送上門的好事,為何遲遲沒有動靜?」

「她在等,等丘神績的好消息」

「為今之計,當如何?」

「能如何?雷殛事件活口都抓去了麗景門,我等即便想翻案,也無處下手」

被稱為郡公的老者腮幫抽了抽,「不,還有人在外頭」

「那,我去拜訪權駙馬」

郡公揮手攔住,「不可妄動,此時義陽公主府必然布滿了耳目,私下交結,只會授人以柄,權策是親府校尉,總要入宮輪值,可令子佷規勸」

「郡公,我听小兒說,義陽公主府已經安排給權策辭官了」

郡公大驚,「可知內情?」

「傳聞義陽公主府將此職售賣于東都富商,得錢萬貫」

郡公眼楮瞪得溜圓,喘了半晌粗氣,「財帛害人,義陽公主,生計艱難,至于此乎?」

萬貫錢,堵上了翻案的快捷通道,朝中登時風雲激蕩。

眾大臣各自糾結黨羽,紛紛上書,有人主張雷殛案是無中生有,權策妖言惑眾,必須捉拿由三法司嚴查幕後主使,有人一口咬定雷殛案確有其事,彈劾侯思止,說親衛履行公務遭遇雷殛負傷,理應善加撫恤,他卻倒行逆施,殘害忠良。

奏疏上呈,天後和睿宗沒有只言片語回應,冷處理。

朝臣緊迫感大增,爭斗之心越發強盛,相互攻訐,官司越打越大,月兌離了雷殛案範疇,明槍暗箭對人不對事,纏斗成一團,權策和侯思止兩人,在漩渦中心,每篇奏疏都要捎帶上,彈得千瘡百孔。

事態迅速激化,嘴皮子戰斗不過癮,御史台的年輕御史成群結隊,與中書門下的舍人給事中,分成兩幫,在光範門約架,拳來腳往,打斗正激烈的時候,三個紅衣戎裝軍士狂奔而過,高舉一份織錦奏疏,口中大呼,「博州捷報」「博州捷報」。

兩方不約而同停止揪扯,收兵回官署,事後統計,此役頭破者五人,流血者二十余人,余皆負傷。

大明宮,紫微殿,天後召來睿宗,一同用午膳。

听聞斗毆事件,兩位至尊一笑了之,大唐中書門下眾多官署設在宮禁內,文官脾氣暴躁,天後臨朝以來,前有北門學士,後有薛懷義,只要涉足宣政門,無不遭遇暴打,因政見相左互毆,習以為常。

「旦,雷殛一事,你有何看法?」武後年過六旬,保養極好,頭發烏黑,面無皺紋,看上去約莫四十許人,慢條斯理用膳,胃口甚好,桌上的瑪瑙魚,羊臂都吃了不少,武後喜吃甜食,餐後還用了一塊豆沙透花餈,一碗米錦花糕。

睿宗李旦沒怎麼動筷子,也不敢直視武後,垂頭默坐而已,听到提問,挺直腰桿,訥訥作答,「兒臣以為,薛紹為太平夫婿,她又有孕在身,身後事應咨問太平」

「哼哼,滑頭」武後怡然而笑,聲音淡而清冽,「我稱制以來,屢有叛逆,涉足其中者,必難逃國法綱紀,薛紹敢于附逆,想來已置生死于度外,又豈會在意身後事?」

「旦,李氏為我夫族,與武氏唇齒相依,本無分彼此,偏有人離間骨肉,興風作浪」武後站起身,來到睿宗桌案前,蹲身用長調羹為他盛湯,眉眼專注,輕聲細語。

睿宗避席,跪伏在地。

「我已經殺了太多姓李的了,再這麼殺下去,我怕,高宗皇帝,他會怨我」

睿宗全身觳觫,不能言語。

上官待詔入內,亢聲祝捷,「天後,陛下,大喜,左武衛將軍丘神績軍報,瑯琊王李沖叛亂,七日蕩平,李沖畏罪,闔府自焚」

「恭賀天後,恭賀陛下」寬闊宮殿,侍立的宮女太監齊聲祝賀。

「又是一個姓李的」武後面無笑意,低聲喃喃,不知想到什麼,噗嗤一笑,花開富貴,美艷動人,「好在有個懂事的小家伙,我可以給高宗皇帝交代」

武後站起身,長長的裙裾拖曳在後,徑自離去,眾多女官宮女緊隨其後。

睿宗跪在地上,不敢稍動,得身邊太監提醒,武後已走遠,才直起身,把武後盛的蓮子雪蛤湯大口大口喝盡,吞下一大口唾沫,閉上眼楮,眼前閃過母後袒領下的豐腴,放蕩狂亂的笑聲在耳邊此起彼伏。

睿宗將長調羹和湯碗,一起捧回自己的寢宮,宮禁內外盛贊誠孝。

春官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範履冰上奏疏,天借忠良降恩威,懲戒叛賊,雷殛薛紹在前,火焚李沖在後,有罪之人,各有應得,有功之人,還應褒獎。

範履冰北門學士出身,身居相位,他的奏疏分量不同,幾乎就是蓋棺論定,朝臣爭執瞬間平息,無數雙眼楮鎖定義陽公主府。

上官婉兒親自出宮,到義陽公主府傳達武後制令,她制止了權毅的盛情招待,直入權策的未名小院,看到了溫情一幕。

「兄長,我累」小亭子里,眾多女僕下人簇擁,熱鬧非凡,權竺胖乎乎的身子在金色的美人靠上扭來扭去,快要坐不住了。

「二郎再待一會兒,就好了」權策埋頭在一個簡易的畫架後,用一根自制的炭條,涂涂抹抹,權竺喜慶的模樣躍然紙上。

他加快動作,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吵鬧聲停了下來,完成收尾工作,如釋重負,「二郎,畫好了,你來看看」

權竺扳著手指,乖巧地坐在那里,沒有過來,一股馥郁的香氣飄進鼻子,權策抬起頭,慌忙作揖行禮,「見過待詔」

上官婉兒歪著頭欣賞他的畫作,眼神流盼,豐潤的嘴角微微一翹,「大郎,接旨吧」

「神靈有主,天道不容情,聖明在位,天意不藏奸,蒼天有眼,敢作亂者,難逃法網,雷火無情,敢逆反者,必招天誅,天行賞罰,犯科者授首,雷殛罪人,忠良者無恙,親府校尉權策,明德茂親,弱冠效力于朝廷,誠心果敢,以身示警于萬民,特賜金萬兩,錢二十萬貫,帛萬匹,僕役百人,賜勛上騎都尉,升左千牛衛羽林郎將,正五品上,隨侍駕前」

權策領了旨意,躬身謝過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掩唇而笑,「大郎無須多禮,給你道喜了,這里還有份禮單,太平殿下托我帶來的,說是給你這個外甥子壓驚」

「謝公主隆恩,有勞待詔」權策恭謹致謝,禮單上是一堆金銀錢帛,比武後賜的減少一等,東西多少並無所謂,只要太平公主不記仇,這趟就功德圓滿了。

上官婉兒走後,權毅把權策叫到書房,良久才說了一句話,「明日去太平公主府吊祭,李家,是皇族,也是你的母族,你須謹記」

權策無言,躬身領命。

翌日,東都快馬入京,侯思止上奏,麗景門收攏雷殛事件隨扈親衛,百般延醫問藥治療,賴天後洪福,傷勢痊愈,未料不久,十四人全數無疾而終,想是天譴所致。

長安權貴深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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