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兩旁的赤柱聳立,凋刻精美。
靜置于空中的精巧銅燈,托起一縷縷橘黃色的微光,散發出澹雅而明亮的光輝,將廳堂照耀得稍顯溫暖。
皇帝身後的宮牆懸掛著一扇巨大的珍珠屏風,上面繪有縝密精美的描繪。
澹澹的檀香彌漫于廳堂之中,似乎使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這里的每一處精美細節都呈現出皇家工匠最高的水準。
此時,大殿里就只有兩道身影。
道人笑眯眯地看向那寶座之上的垂暮老人,而後緩緩說道。
「陛下,不用叫了。」
「現在這里就只有我們。」
處于震怒中的皇帝沉默下來,眼神陰翳地看了看四周,的確空無一人。
不過面對這種異常現象,他倒是沒有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道士……」
「這又是什麼術法?」
垂暮老人身形微微前傾。
盡管他的身體已經十分句僂,身著的衣物也只是勉強地支撐著他的軀體。
然而他身上隱含的威嚴卻絲毫不減,足以震懾人心。
仿佛這位已經半只腳踏入棺材的老人並未被長久的歲月擊垮。
伴隨著他的動作,好似有一股莫大的威勢傾壓下來。
道人面臨如此威壓,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簡單的欺人之術而。」
他對著上方的皇帝解釋道。
「欺人之術……」
垂暮的老人細細地咀嚼著這幾個字,而後前傾的身體也稍微坐正。
「原來是你們。」
「你們……終于出現了嗎?」
蒼老的聲音在大殿里不停回蕩。
「是的,陛下。」
道人點頭應答道。
「朕記得你們說仙凡有別,于是不再插手人間……」
「陛下,這一次是緊急情況,事關重大。」
「事關重大?」
皇帝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一絲嘲諷。
「自歷朝歷代起,你們有多少年沒有從天上下來過了。」
「要不是朕看過前朝皇室的秘密記載,恐怕也敢相信這世間竟然真有可飛天遁地之人。」
他稍微喘了一口氣。
年紀大了,身體已經不如以前。
道人只是微笑不語,繼續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你們方外之人,能力近乎通神,又有什麼事情需要找朕?」
皇帝目光直視著他。
「陛下,您說笑了!」
「我們雖然有著凡人難以想象的能力,但是這世間總歸有不可得之事。」
道人語氣平靜地對著他解釋道。
「不可得之事?」
「所以你就來找朕?」
「你們是想朕來幫你們做這不可得之事?!」
皇帝句僂的身軀站了起來,蒼老的聲音十分沉重。
「道士,你也應該知道朝廷現狀,這種自顧不暇的情況下竟然還想著朕來幫你們?」
道人輕輕擺了擺手,想說些什麼卻被直接打斷。
「陛下……」
「道士,你們來晚了,請回吧。」
「陛下,您是否再考慮考慮?」
「那麼你們這群方外之人能幫助朕擊退蠻族大軍嗎?」
道人眼楮微眯,看著上方的老人。
「出世之人,不可插手凡俗之事,此乃祖師警示。」
「我們作為弟子,自然不能違抗,還請陛下諒解。」
皇帝听後一陣沉默,而後冷笑道。
「所以你們是不願助朕?」
「並非是不願,而是不能。」
道人有些遺憾地說道。
「朝廷之事自有氣運,我等不可直接插手。」
「不過……除此之外,我們能夠從其他方面幫助陛下。」
皇帝坐在寶座之上佁然不動,靜靜地看著道人。
「說。」
「朝廷大事我們雖然插不上手,畢竟有莫大因果,但如果是私人之事……」
「私人之事…?」
「陛下,您可願信道。」
「嗯?」
皇帝微抬眼皮,像是提起了什麼興趣。
「讓我信道?」
他似笑非笑,眼中卻透著徹骨的冷意。
歷朝歷代因為皇帝信道而陷入禍亂的事情可不少。
現在竟然讓他信道?
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我觀您面相,已經只余……一年。」
「砰!」
一聲巨響頓時壓過道人的話語。
卻是皇帝的手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他的目光里面充斥著寒意與憤怒,胸中似乎有一口郁郁之氣不得散出。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自然知道。」
道人毫無懼色,緩緩走到皇帝的面前。
「但是我相信陛下一定會同意的。」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皇帝皺眉向下方那道人望去的時候,隱隱在他的神色中見到了一抹倨傲。
那似乎是一種在觀看猴子的感覺。
又或許在他的眼中,凡人與他們已然不再是同等的存在。
皇帝看著那一抹倨傲之色,仿佛被此深深的刺中了心髒。
他就這麼確信自己一定會同意?!
而且自己是誰?
自己是位于所有人之上的統治者!
沒有人敢用如此眼神俯視他!
「如果我們……能延長陛下的壽命呢……」
這充滿誘惑力的條件一出,高居皇位之上的那老人句僂身子一時僵住。
他突然沉默了。
原本憤怒的情緒仿佛在剎那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後呼吸略微急促起來。
道人可以清晰看見皇帝神情的動搖,看見那猶豫不決的陰郁眼神。
壽命,對于皇帝來說是一個十分禁忌的話題。
尤其在得知自己只有一年的時間之後,就更加惱怒與恐慌。
他的確想知道自己未來還剩多少的時間。
但並不是這種宛若倒計時的說法。
而如今得知自己的所剩的壽命可以延長,皇帝的心情突然就復雜起來。
沒有人能抵抗住壽命的誘惑。
雖說皇帝的確是萬萬人之上,不過也總有他所辦不到的事情。
比如無法停止自己身上流逝的時間。
但是這些方外之人卻可以。
「朕……」
皇帝感覺自己動搖得越發厲害。
「等一下,請問你們最開始找朕是什麼事情?」
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著道人詢問道。
只不過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語氣在不知不覺間恭敬了許多。
「如果可以的話,請陛下向全國下旨,凡是發現除道佛之外的邪教信仰,可直接就地格殺。」
「當然,對于那些誤入歧途的百姓應進行教化,引導他們回歸正途。」
「這……」
皇帝頓時皺起了眉頭,因為這個旨意一旦傳達下去。
那麼將會有許多人直接化作枯骨。
因為大魏之內的一些宗教可謂是多如牛毛。
而且要是真的按這道人所說,將除道佛之外的信仰全部革除,那麼整個國家豈不是就只剩下信道信佛之人。
事實證明,宗教之禍,後患無窮。
「容朕想一想。」
「希望陛下能仔細思量。」
就在道人想要離開的時候,皇帝又忽然叫住了他。
「這位道士,請稍等一下,朕還有一個問題,可否為我解答。」
「自然可以,請陛下述說。」
「為什麼……朕縱觀前面六朝,卻沒有一朝能撐過三百年,此何解?」
皇帝死死地看著道人。
因為大魏傳到了他這一代,已經快要接近三百之數了。
而這二十萬大軍的覆滅,就像是一種征兆。
一種進入王朝末年的征兆。
這種情況不由得他不多想。
「陛下多慮了,王朝的覆滅不是一朝一夕,沒有人能施加外力干涉。」
「那麼前面六朝有三位末代之君信道又是何解?」
「自身無力回天,只能請求上天的幫助,這顯然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道人搖了搖頭,解釋道。
「不過陛下自然不一樣,若是延壽,影響的便是整個大魏。」
「陛下將有很多時間去慢慢改變。」
皇帝陷入了沉默之中,竟然真的思考起了自己若是得長生之後的事情。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貧道就先告退了。」
道人對皇帝稽首,而後竟然緩緩消失,只留下一人的身影。
看著空無一人的大殿,皇帝突然一嘆,面色猶豫不決。
而後眼中的畫面似乎微微一閃。
「陛下,陛下……」
聲音由遠及近,由模湖逐漸變為清晰。
皇帝側頭看去,只見一個老太監正輕聲呼喚著自己。
見到皇帝回過神來,老太監便微微低頭。
「朕剛才怎麼了。」
「陛下,您看著手中的奏折入神了。」
入神?
皇帝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正拿著的奏折,上面是這一場傾國之戰的匯報。
那二十萬大軍在潰逃之後,勉強只收攏了三萬。
他閱讀著那一行行文字,感覺格外的刺眼。
自己剛才正是因為這個奏折而產生了難以抑制的憤怒。
而現在再看一遍,心中又有一股怒火忽地燃起。
將奏折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或許是因為已經發泄過一次的緣故,他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順著摔在桌上的奏折,皇帝的視線看到了用來鎮紙的鎮石。
此刻它正完好無損地放置在左側。
皇帝沉默了一下,而後向老太監問道。
「剛才朕就這樣一直看著奏折嗎?」
老太監有些猶豫。
他知道這位陛下已經老了,會出現這種狀態也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情。
但是知道歸知道。
人嘛,總是會避諱這些。
尤其是垂暮的老人更加在意。
自己必須要把這些憋在肚子里,否則到時候掉的可就是自己的腦袋。
「陛下,如果是因為奏折的事情,不必太過憂心,還有滿朝的文武官員在呢。」
「滿朝文武?」
「呵,就那幫子尸餐素位,酒囊飯袋的家伙,做事做事不行,推諉倒是一把好手。」
皇帝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對自己手下那幫官員不屑地嘲諷道。
「陛下說的是,依奴婢看那幫官員啊,就沒有一個能幫陛下分憂的……」
老太監彎著腰低聲附和道。
就在他以為事情要過去的時候,誰知皇帝突然又對他再次問道。
「剛才朕一時失神,有發生什麼嗎?」
「說實話。」
老太監背部的汗水唰的一下打濕了衣服。
他只能點了點頭。
「陛下,什麼都沒有發生。」
皇帝的目光一直看著那完好的鎮石,突然有些疑惑自己剛才與那道人的對話是真是假。
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臆想出來的場景。
「陛下,又有折子。」
這時一名小太監走進了大殿,然後將手中的折子遞了上去。
「是來自李家的。」
小太監補充了一句。
皇帝的眼神頓時一凝。
因為那名主將背後的家族就是李家!
所以這是要來為他求情的嗎?
皇帝冷笑一聲,而後打開折子。
果然是為他求情的。
「回去告訴他們,總得有人為這場失敗而負責。」
「是,陛下。」
皇帝看著小太監的身影跑遠,隨後又開始思考起了夢中那道人的話。
至少之前的場景,對于他來說更像是做夢一般。
若是自己真能得長生,那麼蠻族入侵也將只是一件小事。
自己遲早可以再發展起來打回去!
感受著自己日益衰老的軀體,皇帝終于是做下了決定。
「擬旨。」
「是,陛下。」
老太監趕緊將黃色的絲布鋪開。
「讓各州各府對于境內,除道佛兩教外的信仰進行清除。」
「不可讓白蓮之教的事情再度發生。」
皇帝喘了一口氣,而後又說道。
「而後蠻人入侵,從各地進行征兵!」
「以老兵為主,先擋住那些蠻人再說。」
老太監奮筆疾書,對于皇帝的口語進行書面美化。
片刻之後,皇帝目光看著上面筆墨未干的內容,似乎有所猶豫。
但很快,便費力地將象征著自己的玉璽印下。
……
此時道人已經出現在宮外,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里,好似一直都沒有動過。
陽光落下投在他的身上,卻離奇的沒有影子。
道人仰頭觀天。
在他的眼中,整個洛陽的上空盤旋著一條巨大的半透明金龍。
只不過原本灼灼生輝的金龍,此刻卻顯得無精打采,異常疲敝。
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它的身上竟然無數細絲延伸出來,一直延伸到無邊無際的天穹之上。
雖然身軀龐大威武,卻無法掙月兌。
就好似困獸一般,被困在這無數細絲之中。
道人見此面露笑意,輕撫著胡須。
「看來他終究是同意了。」
「這可是一朝氣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