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月光穿透玻璃傾灑進來,一間精裝修五十平米的單身公寓里面空蕩蕩的,基本上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裝飾可言,就只有一台電視機一個單人沙發床,還有電視櫃上的幾張照片。
照片都是單人照,總共十九張,擺滿了整個電視櫃,是記錄一個男孩從零歲到十八歲的照片。
張庭耀打開房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吸著煙去看這些照片,這是他解悶的方式。
酒局上不可避免的酒精讓他的大腦在搖晃,將煙頭掐滅,從臥室里把床上的被子拿出來,打開電視機,張庭耀就打算這麼躺在沙發上面睡了。
他並不是想看電視,而是電視機里吵鬧的聲響能讓張庭耀覺得安心。
他也是一個人,也害怕孤獨,但又因為不幸的婚姻讓他對再去尋找幸福感到惶恐。
每每午夜夢回,張庭耀都能想起離婚時妻子所說的話有多麼的刺耳。
「你這個垃圾,廢物,你要學歷沒學歷,前途沒前途,人又窮又丑,你別以為拿個孩子就可以拴住我一輩子,我告訴你,這個婚我離定了」
是的,當時的張庭耀還妄圖用孩子讓妻子回頭,可是一個不愛你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和你生的孩子呢。
最終婚還是離了,家也散了,張庭耀的心也傷透了。
兒子很懂事,自那以後在他的面前閉口不提有關于妻子的任何事情。
仿佛這個家本就沒有出現過那個女人一樣。
可是漸漸的,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孩子是長得越來越像他媽媽,張庭耀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孩子隨他媽長得好看,以後不會落得像自己一樣慘澹,這是好的。
可是這讓張庭耀每見到孩子的臉都會想起自己傷心事。
所以他選擇了逃避,躲孩子也躲的遠遠的,去搞事業。
當時美名其曰,要給孩子創造一個幸福的將來,把孩子一個人丟在了家里面。
直到前些年,父親和母親的相繼離世,那種親人離去的悲痛感幾乎鑿穿了張庭耀的心髒,他覺得沒有父母所在的生活,似乎沒有了退路,他感覺自己再也沒有所謂的家了。
那個時候他才幡然悔悟,張庭耀當時想,是不是自己所感受到的,就是兒子這些年來的日常生活。
對于自己來說老婆狠心離去固然悲痛,但仍可抑制。
但對于兒子來說,她的媽媽不要他了,而自己又常年不回家,和他的媽媽區別也不大。
兒子是不是一直都是那麼的無依無靠。
自己一個中年男人都承受不了無父無母的悲痛,兒子在父母都不在的時候甚至還沒上小學,他又怎麼承受的了這十幾年。
從那時候開始,張庭耀就很想要去抱抱兒子,給他道歉。
但是真的見到了兒子之後,他又發現,他開不了口,說不出道歉的話。
他張庭耀是一個廢物,除了給錢,他沒有勇氣做任何事情。
迷迷湖湖之間,張庭耀听到這麼一則娛樂新聞播報︰「近日有媒體報道稱,江陵悲傷男聲海選現場鬧出了一個大亂子,一名名為張致銘的參賽選手遭遇黑幕」
「?」
「張致銘?」
听到兒子的名字,張庭耀忍著大腦的昏昏沉沉抬起頭去看電視機里播放的畫面,視頻中出現的人讓張庭耀的腦海瞬間清醒,他確信那個就是他的兒子張致銘。
節目里面有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在解說,女主持人說著此前發生的黑幕問題,並對此提出疑惑。
男主持人接過話題︰「是的,為了完全調查此事,我們節目組還經過走訪調查找到了張致銘在參加校園歌唱比賽的多段錄像,看一看他是否真的存在可以贏下比賽的實力。」
男女主持人一齊說道︰「接下來請欣賞一段錄像。」
畫面一轉,播出了一段來自二零零二年的古老畫面。
那是一年冬天,在江陵市二中的露天操場的升旗台上,披掛了兩道橫幅。
「讓運動揮灑汗水,讓青春閃耀光芒。」
「努力拼搏,築夢遠航。」
在兩道橫幅中間,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興奮的拿著話筒,正對著攝像機。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叫張致銘,接下來我將演唱成一迅的粵語歌《單車》,請大家欣賞。」
「這首歌呢,是唱給我常年在外努力工作養家的爸爸的,我想告訴他我想他了,如果他有時間希望他能夠多回家看看爺爺女乃女乃。」
厚厚的衣裳遮蓋不住那熾熱的眼神,稚女敕的聲音透露著一個孩子對父親無盡的思念。
「不要不要假設我知道,一切一切也都是為我而做。」
「為何這麼偉大,如此感覺不到。」
「不說一句的愛有多好,只有一次記得實在接觸到。」
「騎著單車的我倆,懷緊貼背的擁抱。」
張庭耀心里狠狠顫抖,看著電視機里十二歲的兒子,沒由來的心酸,這是唱給他的歌,他記不清是哪一年過年的時候了,反正那時候兒子還很小很小,就拿著一張歌唱比賽的獎狀跑到他面前等待夸獎。
但是張庭耀沒有,他躲開了,他害怕看見兒子那副與他媽媽相似的眉眼。
因為自己的懦弱,從而忽略了兒子的感受。
「難離難舍想抱緊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如孩兒能伏于爸爸的肩膀,誰要下車。」
「難離難舍總有一些,常情如此不可推卸。」
「任世間再冷酷。」
「想起這單車,還有幸福可借。」
「」
說實話,十二歲的張致銘唱的單車可以說還算可以,但絕不能說是唱得好,當時他的聲音太過于稚女敕,而且粵語發音十分差勁,還非要唱這麼一首粵語歌。
要不是節目組細心配了字幕,估計港粵人士都听不懂這孩子唱的是哪國語言。
但就是這麼一首歪歌,听的張庭耀淚流滿面。
听完了整首歌,張庭耀沒由來的心酸,他想起了這些年對兒子的忽視,他給兒子的視線實在是太少太少。
夫妻不和關孩子什麼事,孩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無故遭罪。
兒子唱的這首歌,是對他的思念,以及親情的渴望。
但他沒去關心過,所以不知道。
一切都是他這個父親的錯,是他沒有給阿銘一個完美的家。
電視機里已經回歸到主持人解說環節。
男主持人做著思考的表情,眼珠子一轉說道︰「從張致銘早年的歌唱來看,我覺得吧,他的唱功感覺是不太行的。」
女主持人應和道︰「是啊,粵語實在是太差了,調子也有跑調,雖然當時年紀還小,但是足以可見,其實張致銘的底子並沒有多好。」
男主持人點頭說︰「所以我認為,其實這次所謂的黑幕事件,是有待商榷的。」
「放你媽的臭狗屁。」
隨著「砰冬!」一聲巨響,電視劇的屏幕瞬間被砸出了一個大洞。
此時正傷感的張庭耀突然听到節目組說兒子的壞話,一氣之下就把身邊的煙灰缸給摔了出去。
無故的電視機已經爛了,還被暴怒的張庭耀站起來一把拽到地上砸。
以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敢百分百的保證,但是就現在這一刻,張庭耀的耳朵里容不下半句對他兒子不好的話語。
最終電視機成了渣渣灰。
張庭耀倒回沙發床上,一根煙一根煙的點,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張庭耀顫巍巍的拿出手機,向兒子的電話撥打過去。
「摩西摩西,老爸,想我啦?」張致銘的聲音輕快,听起來像是心情不錯。
這俏皮話,一下子就讓張庭耀醞釀起來的悲傷情緒去了大半,那句對不起也被張致銘的話給堵在胸口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了。
別扭的張庭耀,哽咽著說︰「嗯,想你了。」
「?」
這什麼情況?
張致銘差點被嗆死,他是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老爹居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這是要扇情嗎?
這可不適應啊,得趕緊阻止老爹。
雖然覺得奇怪,但張致銘心里頭是開心的,他笑著說︰「我也想你了,改天我去你那里一起約個飯?」
「好啊,只要你想過來,爸隨時都有空。」張庭耀咳嗽了一聲,和兒子心照不宣。
他本來是想說,回家去,叫兒子帶上兒媳婦一起吃個飯來著,但是很明顯兒子的話里面就是暫時不想讓他見兒媳的意思,不然的話又怎麼會說是來公司這邊呢。
自作孽不可活,現在兒子和自己這個身為父親的關系大概是沒那麼相近的,只能慢慢緩和。
就順著他吧!
父子倆聊了好一會,張庭耀話不算多,在外面他能說會道,和兒子在一起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張致銘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老爹的情緒,也不催著要掛電話,就一直沒話找話的聊著,學校里面發生過什麼事情,小時候做過哪些有趣的事,還有過世了的爺爺女乃女乃他們以前做過什麼好吃的。
過了很久很久。
張庭耀看著滿地的電視機殘渣,忽然問了一句︰「阿銘,你在搞這個歌手的花不花錢啊,缺錢的話給我說。」
「不用了爸,我這個不花錢。」張致銘笑道。
張庭耀說︰「真的嗎,可是我看見電視上放的,有說你不好的節目啊,這不用花錢去找新聞打點嗎?」
這就開始出手了?
張致銘愣了愣,沒想到居然從自家老爹口中听到了這種事情,那麼也就是說,那幫人準備以貶低張致銘的方式去洗白他們自身了。
不過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爸,不用花錢,你沒听過麼,黑紅也是紅,我現在啊巴不得他們把我越炒越紅的好,您不懂這方面的行行道道就先不要操心了,有需要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和您客氣的。」張致銘應付道。
一听兒子這麼說,張庭耀閉上了嘴。
是啊,這方面他的確是一點兒都不懂,沒有什麼可以給兒子的倚靠。
但他這些年的拼搏可以作為兒子的退路。
張庭耀說︰「行,不過你自己也別累著自己,爸這些年攢的錢,夠你吃喝一輩子了,不用想著去奮斗去拼什麼的,你該拼的我都已經替你拼過了。」
張致銘樂的差點合不攏嘴︰「爸,你怎麼那麼無私啊,你的錢你也別想著全留給我唄,自己也多花花,去樂呵樂呵,你這麼年輕給我找幾個小媽,再生幾個弟弟妹妹弄個大家庭多有意思。」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混賬話呢!」張庭耀怒道。
從張致銘的媽媽離開以後,他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婚的了,更別提什麼找幾個小老婆再生幾個娃之類的。
對阿銘愧疚太多太多,他的錢只留給阿銘。
不過要是讓兒子開枝散葉,當一個被一群孫子圍著轉的爺爺倒是不錯。
「阿銘,如果你想多找幾個女朋友的話,爸也是支持你的,畢竟咱家不差這個錢是吧,我認識的一個富商還包了三女乃四女乃呢,就是你看看能不能早點生個孩子什麼的」
老爹的話張致銘一開始听著還算正常,這個年代誰不多談幾次戀愛,但听著听著就變了味了。
忽然冒出個三妻四妾,這個張父倒是和張致銘想到同一塊去了。
但是神馬叫做早點生個孩子,張致銘感覺明明自己都還是個寶寶來著,居然還想讓他早點造寶寶,這是必不可能的。
這幾年想都不要想。
張致銘拿著手機開始胡咧咧︰「喂,喂,怎麼听不見啦,完啦,爸我手機沒油了,地球馬上要爆炸了,拜拜!」
「」
電話被掛斷,張庭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以前他害怕兒子會太像他媽,現在他反而希望兒子像他媽一點。
一切都以自身開不開心為前提,顧忌太多會變和張庭耀自己一樣,成為那個傷心的人。
「不過阿銘的話,應該是不會成為我這種人的。」張庭耀想到了,前兩天國慶的時候按耐不住打算回家去看兒子,在門口看到打掃院子的兩個女人。
一個年齡看起來稍長阿銘,一個看起來比阿銘要小一點。
張庭耀下意識的認為,這兩個姑娘和自家兒子都是那種關系。
這也不怪他會這樣想,哪個正常人會帶一對母女回家住啊,而且這對母女分開來論的話看起來和兒子年齡都相差不大。
兩個兒媳婦都很漂亮,都很適合阿銘。
也是因為見到了居然有兩個姑娘,才讓張庭耀更加確信那個家他是回不得了。
只不過張庭耀想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不知道阿銘是怎麼讓兩個兒媳婦和諧相處的。
難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還是要多努力,再攢些家當才夠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