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小翠,在干嗎呢?」
「哦,青煙,不是讓你……啊……少、少爺……」
「怎麼了,看見我不用這樣吃驚吧?」
「我……我……」煙翠把臉一板,瞬間扭轉開去,「你這麼晚來做甚?」
「我……心里想你了嘛,便過來看望下。」
「別——我可不敢當,少爺還是去睡你那個覺吧!」
歐陽祿莞爾一笑,「也不大睡得著;喲,這麼晚了還在……豈非少爺之過?」
「虧你還知道?!」一聲哼憤然而出,「我已經花很長時間了,馬上就快好,你別要打擾。」
「好,我不打擾,看看總行吧?」說著便往床邊坐下,「嗯……難得、妙哉!細手多靈巧!」
「就你嘴會說!給我引線。」
「好、好……我引;是這紅線?還補什麼呀?瞧你一幅可憐樣!呵呵……」
「你呀……」眼楮一盯,煙翠撇嘴而道︰「這不干不淨的少來踫我!」
「不干不淨?」歐陽祿一怔,登時放下臉、松開了手,「是、是……我不干淨,可你也……」
「也什麼,不干淨對吧?只要身在此處則沒個好人——髒污濁臭、酒氣燻天、血淚無數……」
「你……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什麼話,難道不是嗎?十足一個大火坑,即使干干淨淨的只怕跳進黃河也難洗清了!」
「小翠,話太多了吧?!」歐陽祿臉色一沉,遲緩而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說我也不是那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煙翠冷笑一聲,「當年可是少爺擺下‘鴻門宴’,硬把人家……」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讓你蒙受不白之冤,而那人至今依然逍遙快活!」手掌一抓,被面急劇皺褶,像要再度破裂,目光變得赤熱,無力轉開,「其實……其實少爺也並非為這個。」
「哦……真的,你……那為何——王爵?!」見對方嘆氣無語,煙翠亦不禁抽息起來,一時多少情絲,似欲充盈房間,「少爺,可是要知道我也並沒有、並沒有……」
「沒有什麼?」
「沒……沒什麼。」
「罷了,掃興事本來就沒什麼可說的。」歐陽祿露出微笑,親和不少,「看看你自己現在模樣兒……身子有未好些?」
「好……好些了。」聲若夢囈,臉色更是灰白黯淡,無絲毫變動,比如冰霜。
「你呀……」又是一嘆,手指拂平被衾,「好了,別再操勞歇息吧,須多注意補養。」
「補養……補養什麼?」身形突地振作起來,「補養什麼也不會好,更是沒胃口,一個字——煩!」
「喲,這樣嚴重!煩什麼,誰惹你生氣了?」
「還能有誰,面前這討厭鬼!看見你頭疼,看不見你心苦。」手一拉被子,抱膝垂首,淚隱。
歐陽祿一愣,靠過身去,撫動其滿眼繽紛的長發,「都已經這麼大個人,也不怕笑話,好了……」
「笑話什麼、多大個人?你不也……」身子忽而一傾,倒在他懷里,手掌猶拍打幾下。
「哎呀……小翠,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敢打我了。」
「打你……打你怎麼了?哼,這還算輕的……咳咳……」
「身上、身上這麼涼,多穿件衣裳嘛!還有窗戶怎也沒關?」
「哦,脂油味大,透氣的;少爺,把幾上茶拿給我喝一下。」
歐陽祿揭開蓋子,則見碧水澄清,細葉沉澱,香氣流溢,便小試了口,「嗯……不錯,還溫。」
煙翠亦飲一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他,良久咽下,「它乃用立春雨水煎的,很難得呢,可惜……」
「‘立春雨水’……哦,是嗎?」嘴角略為一扯,「不過我勸你呀最好多吃點桂圓羹、銀耳粥之類。」
「茶也很好呵,又能提神、保本、養顏……我縫被子正要……哎呀,被你這一攪和都……」
「都這麼晚了,有何精氣神?正心方能昂首,守內可以取外,看不你的眼楮亦已熬紅?!」
「我……少爺就別說人了,瞧瞧你自己!」煙翠一笑,咬字而道︰「面色灰暗、身體嬴虛、精神萎靡,終日沉湎于酒……才真應該好好休息補養,可不要正當壯年便先過早衰老!」
「怎麼會呢,哪有你說的這樣?」歐陽祿微吟道︰「我是因為睡不著,心里煩呵……」
「少爺,你就是想得太多了。」雙手一拽,煙翠月兌口道︰「世事總難全,人要適可而止、知足常樂啊!」
「你又說這話!什麼叫‘適可而止’、什麼叫‘知足常樂’?那是無能、那是懦夫!正由于難全才想進取,沒權沒勢、沒錢沒名……誰會認識你、誰會在乎你、誰會瞧得起你?」
「這……可你不都全有了嗎?在此廣州、嶺南……哦,非要一定封王拜相權傾朝野?」
「那當然;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好男兒自是奮發圖強、爭先超群、傲立今世、留名于後!」冠頭卻幽默一低,點點晃動,「只可惜時下風雲變幻道路坎坷,但縱使這樣希望渺茫我也絕不放棄!」
「我真服你了,少爺……須知︰懂得取舍進退也是人生一大智慧喲!」
「道理誰都懂,形勢不由人;有的事一看便知,有的事終生難解!」身軀立刻站起,張目游覽,歐陽祿忽然失笑,「何況感覺這東西也不大模得準——你說呢?」
煙翠一怔,正待言語,見他已負手移步前行,袍袖翻轉動蕩,顯得虛偽而平定,似要離去,卻又拐向書架、駐足窗畔,映著月光仰起頭腦,竟是這般月兌俗與落寞,當即披件外衣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