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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君侯,呂氏呼?

「竇嬰,這是在作死啊••••••」

「救誰不行,非要去救那灌夫••••••」

「——吳楚之亂,灌夫也沒在竇嬰手下啊?」

「明明是周亞夫的部將,怎麼就和竇嬰私交甚篤了?」

未央宮,宣室殿。

當發生在魏其侯府的一切,被郎中令周仁送到了天子勝耳邊時,劉勝對竇嬰本就糟糕的感官,只瞬間朝著極限方向又狂奔了一大截。

那灌夫是什麼人?

說好听點,是底層逆襲的典範,是戰場上七進七出的豪杰,是拒絕安葬戰死的父親,接替父親的職務繼續作戰的熱血青年!

可說難听點,也就是一個無組織無紀律,違抗軍令為父報仇,又僥幸沒死的莽夫罷了••••••

想想看當年的吳楚之亂,周亞夫所部是個什麼情況?

——幾乎是在抵達梁都睢陽的第一天開始,周亞夫便下令大軍駐守昌邑,並堅決施行堅壁清野,拒不出戰的方陣。

換而言之︰當時的周亞夫所部,是絕對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個兵卒,因為任何一種原因出營應戰的。

那問題來了︰灌夫的父親怎麼戰死的?

身處‘絕不能出戰’的周亞夫所部,奉太尉周亞夫將令駐守昌邑,整日里都是在挖壕溝,怎麼還就給灌夫的父親灌孟挖死了?

答桉是︰灌孟因為年邁,而沒受到太尉周亞夫的重視,于是為了‘證明自己’擅自出營,而且是反復數次擅自出營,最終把自己和麾下上千將士的性命全數葬送。

緊接著,便是都不用做基因檢測,就能證明灌夫是灌孟親兒子的情節了——為了給死去的老爹報仇,灌夫也擅自跑出了大營,去和吳楚叛軍干仗去了。

其實早在當年,第一次听到這個‘父親死在戰場上,兒子遞補接替父親的戰斗位置’的正面英雄事跡時,尚還是公子勝的劉勝,就已經對此嗤之以鼻了。

什麼戰場版父死子替?

這根本就是草根版平安格勒戰役!

要不是出于輿論考量,要不是這個時代還不要求軍隊要有鐵的紀律,再加上這父子二人的事跡確實傳遍了大江南北,早在當年,先孝景皇帝就不會放過這對險些壞了軍國大計的奇葩父子。

——當年的周亞夫堅壁清野,可是想讓吳楚聯軍和梁王劉武兩敗俱傷!

萬一這對奇葩父子真做了些驚世駭俗的事,讓吳楚聯軍從睢陽敗退,那戰後的梁國軍隊——經過戰爭洗禮,又把守著關東門戶,同時還受東宮太後庇護的梁國虎狼之師,又該如何處理?

說回灌夫此人︰如果單只是戰場抗令後僥幸不死,甚至還因為輿論原因成為了正面典範,那倒也罷了。

為了輿論,劉氏天子並不會吝嗇于塑造這樣一個正面典型,用一個在戰場上拼死戰斗的富家翁,來換得天下人心。

如果在戰爭結束之後,灌夫能老老實實享受吳楚之亂為自己帶來的一切,那劉氏天子也絕對不會再去關注這一家‘平亂英雄’。

但壞就壞在︰這灌夫,非但是祖傳無組織無紀律,同時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霸••••••

「灌夫這些年的罪證,都查清楚了嗎?」

「灌夫和魏其侯,又是因何‘私交甚篤’的?」

漫長的思慮之後,劉勝終也只是澹然道出一語,面上已經是陰沉的能滴下水。

而在劉勝身後,听聞少年天子這一問的郎中令周仁,也趕忙壓下心中的淺淺心季,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摞紙。

「稟奏陛下。」

「據繡衣衛所查得的消息,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時,潁川張氏,就已經是為禍地方的豪強了。」

「灌夫、灌孟父子,皆本張姓,因乃父張孟曾為潁陰侯灌嬰家臣,極受潁陰侯寵幸,非但安置張氏一族在自己的封地潁陰縣,還極力推舉張孟做了二千石的官員。」

「為了報答潁陰侯的大恩,張孟才欺師滅祖,舉族改以‘灌’為姓。」

•••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來,灌孟、灌夫與潁陰侯一族往來密切,灌孟以‘世代為潁陰侯忠僕’自居。」

「先孝景皇帝三年,吳楚之亂興,潁陰侯灌何為先孝景皇帝任命為將軍,隨太尉周亞夫出征平叛,灌孟以潁陰侯僕從的身份一同出征。」

「得潁陰侯舉薦,灌孟便被太尉周亞夫任為校尉,灌夫則率上千部眾,做了父親灌孟麾下的先鋒••••••」

待周仁大致說道灌氏的發家史,少年天子只微微一抬手,打斷了周仁即將到來的長篇大論。

灌夫的發家史,劉勝不需要周仁如此細致的描述。

真正讓劉勝冷笑連連的,是藏在這段話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率部眾千人••••••」

「嘿;」

「區區一個‘潁陰侯忠僕’,就能自發召其上千兵壯,以作為從軍之後的部眾屬從?」

「恐怕就連潁陰侯本人,都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吧?」

見劉勝極為準確的切中問題要害,周仁也只得趕忙一低頭,語調不帶絲毫感情道︰「除去灌夫這千人,潁陰侯在吳楚之亂爆發時,只帶了家丁僕從不到百人。」

「甚至就連著百十人的兵甲軍費,都是太尉周亞夫去尋長安子錢商人無鹽氏借了千金。」

「叛亂平定後,周亞夫連本帶利還了無鹽氏一萬一千金,光是利息,就達到了本金的十倍••••••」

便見劉勝點點頭,表示自己記得這段往事。

但少年天子的注意力,卻依舊沒有被這一萬一千金所吸引。

「潁陰侯的百十家僕,是太尉周亞夫借來高利貸,才得以配備兵甲。」

「灌夫這千人呢?」

聞言,周仁只默然低下頭,並未再言。

到這里,灌夫這一家人的真實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豪強!

——徹頭徹尾的豪強!

——能在潁陰侯本人,都只能拉起百十人隊伍的封地潁陰縣,直接糾集上千兵丁的地頭蛇!

——能在潁陰侯本人,都要向太尉周亞夫哭窮,才能搞定這百十人軍費的前提下,自掏腰包武裝起這支千人隊的豪強!

——能逼得堂堂潁陰侯家族,都只能庇護這雙黑手套,以免被強制遷入關中的地方豪強!

而當這樣一家豪強,在吳楚之亂中闖下‘虎父無犬子’的美名,頭上多了這樣一個傳遍天下的英雄事跡之後,事態的發展,就必定會朝著不受控制的防線一去不返••••••

雖然沒有給劉勝的提問給出直接答桉,周仁也還是沒忘將手中那厚厚一摞紙整理一番,而後將其分成兩摞,分別擺放在劉勝面前的御桉之上。

便見劉勝思慮片刻,方伸出手,拿起其中稍薄一些的那一摞;

只淺淺掃了一眼,劉勝本還帶有些許疑慮的雙眸,便瞬間堅定了起來。

「孝景皇帝聞知灌氏之事,任灌夫為中郎將;不數月,灌夫縱馬于鬧市,因罪免官••••••」

「——堂堂中郎將,負責京師治安的武職,不去抓那些縱馬鬧市的紈褲子弟,居然還自己于鬧市縱馬••••••」

•••

「免官之後,于長安安家,頗得勛貴高門贊賞,遂舉為太僕丞。」

「不數月,酒後毆打長樂衛尉竇甫••••••」

「——好嘛!」

「太皇太後的族兄都敢打••••••」

「為護其性命周全,為孝景皇帝外放為燕國相••••••」

•••

「不數月,為人舉報‘敲詐燕王’,遂免官。」

「歸鄉歇養,門客童僕百十,為禍地方,一時為潁川之害,二千石不能治。」

「為了潁川百姓能得到安穩,無奈任其為代國相。」

「去歲秋,強迫代國農戶以低價賣糧,又派人阻斷進出代國的道路,尤其不允許糧商進出代國••••••」

只大致掃了掃灌夫的罪證,劉勝便已經徹底起了殺心。

灌夫在吳楚之亂後所做的一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觸踫到了劉氏天子、劉氏宗社的根本利益。

劉勝不明白過去,先帝老爹為什麼要對灌夫百般忍讓,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去包庇、縱容;

但劉勝很清楚︰如果自己這次再不出手,那這灌夫,就必定會在未來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

這個驚喜的大小,主要取決于灌夫的膽量,也受劉勝縱容灌夫的時間長短所影響。

而這個‘驚喜’所帶來的惡劣後果,則大概率是劉勝——現階段的劉勝所承受不起的••••••

「最後一個問題。」

「灌夫和竇嬰,是怎麼走到一塊兒去的?」

劉勝再次發出這一問,已然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手背負于身後,滿面嚴肅的凝望向殿門外。

而在御榻側方,听聞劉勝連‘魏其侯’的諷刺性稱呼都不再提,轉而粗魯的稱呼‘竇嬰’,周仁也在隱約間明白了什麼。

「稟奏陛下。」

「先孝景皇帝之時,魏其侯竇嬰郁郁不得志,不得先孝景皇帝重用,又為東宮太皇太後所厭惡,便只得閑居在家蓄養門客。」

「恰彼時,灌夫也因罪免官,閑居在長安的府邸,也蓄養了一些門客。」

「最初,魏其侯竇嬰和灌夫,有余彼此的門客去了對方身邊,而起了些小爭執。」

「之後沒多久,二人就在一場酒宴中把酒言歡,相見恨晚••••••」

「——原來如此啊~」

「——原來是朕的表叔,同那灌夫賊子同病相憐,才如此如膠似漆了••••••」

周仁話音未落,劉勝那滿是譏諷的語調,便于宣室殿內再次響起。

待周仁面色復雜的低下頭去,又不知過了多久,譏笑著站在御榻前的少年天子,才再度緩緩坐回了榻上。

或許在外人看來,這是少年天子要退縮了。

但至少在郎中令周仁、宦者令夏雀這二人——這兩個熟知劉勝脾性的老臣看來,這非但不表明劉勝要退縮,恰恰相反,這表明少年天子,要撕咬著某人不放了••••••

「擬詔。」

「使廷尉趙禹假天子節,代朕前往魏其侯府,以‘探望’國朝功臣。」

「賜魏其侯粟一石,麻一匹,雞、鴨、豚肉各半斤。」

•••

「郎中令親自往東宮走一趟,將此間事報知太皇太後。」

極盡平緩,且近乎不帶絲毫溫度的冰冷語調,惹得周仁只下意識躬身領命,待反應過來,又面色復雜的抿了抿嘴唇。

讓廷尉趙禹假天子節,以‘代天子探望功臣’之名上門拿人,確實算得上是給竇嬰保留了足夠的體面。

但後續那一系列賞賜••••••

——賞粟一石,而非酒一石?

——賞麻一匹,而非布一匹?

賞雞鴨豚各半斤,又是想要諷刺竇嬰什麼?

只是想歸想,周仁卻並沒有把這些疑問說出口的打算。

非但不會在此刻,在劉勝面前問出口,周仁也同樣不會將這個問題,在將來的任何時間,在任何人面前說出。

做了這麼多年郎中令、繡衣衛指揮使,知道了這麼多皇家秘幸,尤其還是先後兩代漢天子的秘幸,周仁知道自己大概率難得善終。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在劉氏天子的高度監視下,得一個‘陪葬陽陵’的殊榮。

周仁再清楚不過的是︰自己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太多太多的秘密,要同自己一起帶入土里••••••

「且不急走。」

「再替朕,將這封書信帶給魏其侯。」

正要轉身離去,少年天子冷漠的語調再度響起,周仁只下意識一躬身,雙手抬到身前,作勢要接那封‘書信’。

待輕飄飄一張——準確說是半張紙落在手中,周仁便下意識抬了一下頭。

只一眼,便惹得周仁雙腿微微打起了白紙,只頭也不抬的將那‘書信’藏回懷中,而後趕忙拱手離去。

一路上走的飛快,一直走到了宮門外,周仁才深吸一口氣,將劇烈的心跳稍平復下去些許。

但想到那封‘書信’上的五個字,周仁思慮再三,終還是朝著尚冠里的方向快步走去。

只是一邊走著,那五個字卻也不斷地涌現在周仁腦海中,讓周仁一陣心煩意亂。

「君侯,呂氏呼?」

「君侯,呂氏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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