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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無妄之災啊

「好你個張詡••••••」

「在這里等我呢?」

送走飛狐都尉部派來的信使,又在短暫的商措之後,下達今夜大軍出城的軍令,站在牆頭上的郅都,便不由得一陣苦笑起來。

郅都當然清楚︰飛狐都尉張詡對自己這股莫名的敵意,究竟來自于何處。

——郅都尚還未曾于行伍之間嶄露頭角,導致張詡根本不願意以平等地位看待郅都,或許只是其中無足輕重的要素;

真正關鍵的,還是在郅都得領車騎將軍餃之前,飛狐都尉張詡,才是漢家常設的車騎將軍。

按照如今漢家的軍制,軍中將帥的將餃,是按照太尉、大將軍、車騎將軍、上將軍,而後是前、後、左、右將軍的順序排列。

而在太尉常年罷設閑置,大將軍又非外戚不可充任的當下,車騎將軍,幾乎就是實際意義上,既非皇室,又非外戚的異姓武將所能獲得的最高級別將餃。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曾經的周亞夫那樣,帶著太尉的名頭領軍出征。

有了周勃、周亞夫父子的前車之鑒,孝景皇帝之後的漢天子即便是有心拜太尉,只怕也根本沒人敢領這個情。

太尉‘燙手’,大將軍又非外戚不可充任——就好比吳楚之亂時的竇嬰那樣;

這也就意味著理論上排軍方第三順位的車騎將軍,實際上卻完全可以算作是軍方最高將領。

而且不同于太尉、大將軍‘戰時臨時任命,戰後迅速裁撤’的特殊性︰車騎將軍在如今漢室,是常設的。

就如過去,飛狐都尉兼領車騎將軍餃,便可以憑借車騎將軍‘軍方最高統帥’的權柄,在戰時節制整個北牆的邊防部隊,以更好的應對匈奴人的入侵。

對于自己常年兼領車騎將軍,卻在此戰開戰前被‘貶’為上將軍,張詡當然不敢責備尚不曾謀面的當今劉勝。

但對‘搶走’自己車騎將軍之餃的郅都——一個還沒證明自己能領兵征戰、帶兵打仗的小蝦米,張詡還是有資格懷有惡意的。

這份惡意,讓張詡在抵達馬邑戰場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和馬邑取得聯絡;

這份惡意,讓張詡根本沒生出‘和馬邑合作伏擊匈奴人’的想法,直接把重創匈奴三駕馬車的潑天功勞獨自吃下。

也還是這份惡意,讓張詡在大局已定的前提下,派人來告訴郅都發生了什麼,好惡心一下郅都。

張詡派人來說的那些話,究竟想表達什麼?

——所謂的車騎將軍吶~

——匈奴人的三駕馬車,已經被末將給料理掉啦~

——就剩下一個月復背受敵、孤立無援的右賢王,我也完全有能力一口吃下~

——只是我‘區區’一個上將軍,倘若把功勞全都搶走,車騎將軍面上多少有點不好看~

——所以,要不要來摻一腳,好撿點骨頭啃一啃吶~?

對于張詡這滿是惡意的提議,郅都自是滿心窩火。

要不是郅都率部固收馬邑半個多月,逼得匈奴人只能攻打城牆外的飛狐大營,他張詡又如何能得逞?

硬仗郅都打完了,張詡摘了桃子還則罷了,居然還跳出來惡心人?

什麼東西••••••

但惡心歸惡心,對于張詡這滿懷惡意的邀請,郅都也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武勛嘛;

誰會嫌多?

更何況如今的郅都,並不處于‘武勛多的數不清,多點少點無所謂’的階段。

恰恰相反︰在開春前後,那場匈奴人大規模叩邊過程中成為‘主要戰犯’的郅都,極為迫切的需要證明自己,或者說是戴罪立功。

和以上種種——和郅都的政治前途,乃至于身家性命相比,張詡?

嗨~

惡心點就惡心點吧,好歹人家也做了那麼些年車騎將軍,能親自屈尊惡心郅都,郅都也算不上有多委屈••••••

「且等著瞧吧。」

「等來日,我漢家的車騎將軍,真的擁有可供調遣的騎兵••••••」

「嘖嘖嘖;」

「只怕到時,這車騎將軍的將餃,也還是••••••」

「罷了罷了~」

「就先由你張詡,替某守著將餃吧。」

自言自語著,郅都面上已不見過往十數日,尤其是近幾日的憂慮之色。

一副雲澹風輕,甚至是淺笑盈盈的模樣,讓看到郅都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好奇︰郅將軍這是怎麼了?

仗這不是還沒打完麼?

怎麼一副已然打了勝仗的模樣?

「夜班出城,恐怕還是有些不妥啊••••••」

郅都正自言自語間,程不識略帶些憂慮的聲線于身後響起,只引得郅都一陣失笑搖頭。

程不識倒好似對此毫無發覺,只自顧自說道︰「匈奴人的軍隊都是騎兵,三五里的距離轉瞬即至,而我車騎大軍皆為步卒,貿然開城,本就有城門不穩、城池不固之憂。」

「萬一那尹稚邪惡向膽邊生,非但不北遁,反潛行南下奇襲馬邑,又恰逢馬邑城門大開,我車騎大軍大舉出城••••••」

「師兄,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忠臣良將寧缺母濫,軍國大事寧密母疏啊?」

「真要有個萬一••••••」

見自己的反應,並沒能讓程不識止住喋喋不休,甚至還多了一分娓娓道來的沖動,縱是再耐心,郅都也只得稍有些不耐的抬了抬手,失禮打斷了程不識的話語聲。

待程不識抿緊嘴唇,一副‘不讓我說我也還是這個看法’的憂心面容,郅都只悠悠發出一聲長嘆;

旋即將身子朝側面一轉,朝前方抬手一指,便率先向前走去。

「師弟可還記得當年,我二人于條侯門下習學,臨將業成之時,條侯是如何評價我二人的?」

漫步行走在馬邑城頭之上,郅都身上已全然看不出戰時的緊張、急迫,有的,只是那早已融進骨子里的傲氣,和那明顯剛出現不久的剛強氣場。

偏偏面上,郅都還是一副淺笑盈盈的模樣,讓程不識有心想要‘直入正題’,也只得順著郅都的話頭接了下去。

「不敢或忘。」

「——于師兄,條侯的評價是︰偶有奇思,雖不熟于戰陣,然天資可屬上乘;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掛帥而戰北蠻匈奴︰。」

「于弟••••••」

•••

「于弟,條侯的評價是︰程不識用兵,一板一眼,步步為營,難有大功,亦勿生大禍,四平八穩,平平無奇。」

「臨戰,程不識可為後軍、可為中軍,必要時可為側翼,只絕不可為先鋒大將••••••」

說起這段往事,程不識也不免有些落寞的低下頭去,不只是為自己得到周亞夫這樣的評價而感到羞愧,還是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忿。

——在程不識看來,自己這樣的將領,實在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看看過去十幾年,漢家的中高級將領都是些什麼貨色?

都不用說旁的,就說那所謂的‘飛將軍’李廣,堂堂一郡都尉,率兵五千的大將,居然還跟個大頭兵一樣沖鋒陷陣!

見到匈奴人就忍不住口水亂流,非要帶著麾下那幫烏合之眾,同街頭巷尾打群架的地皮流氓般,毫無章法的一股腦烏泱泱沖上去;

踫上軟柿子,自然是從從蓬來東路砍到南天門,一路所向披靡。

可一旦踫到強敵,甚至是勢均力敵的對手,那便要頃刻間身陷重圍,乃至于全軍覆沒。

過去幾年,李廣歷任邊關郡守,自是為自己——為‘李廣’這個個人,在草原游牧之民心中闖下了‘飛將軍’的赫赫威名;

但李廣統領下的漢軍將士呢?

呵••••••

——過去六年時間里,李廣就已經有九次率軍主動出擊的官方記錄!

其中,兩次被匈奴人殺傷過半,一次近乎被全殲;

另有一次,更是就連自己,都差點落入匈奴人的手中!

也就是那成功的六次,李廣成功帶回來了些首級,順帶傳出了些在軍中喜聞樂見的佳談,如挽弓射虎,結果箭失入石三寸之類。

若不然,單就是那幾次失敗過程中的損失,就足夠讓李廣體驗一把九族消消樂。

和李廣那樣‘才氣無雙’的莽夫相比,程不識簡直好太多了••••••

見到敵人,程不識從來都不會急著出擊,而是會按部就班的去偵查、去查探,並推斷敵人的意圖。

即便確定沒有危險,程不識也從來不會生出‘送上門的武勛,不要白不要’的念頭,而是會謹記自己所部的戰斗任務,並不受任何外來因素干擾。

扎營,按部就班,一應崗哨、戒備一絲不苟;

拔營,同樣是一板一眼,該有的程序一個不缺,該布置的掩護、容錯,程不識也從來不曾或忘。

正如程不識學成出師之時,周亞夫所點評的那樣︰程不識這個將領,或許無法建立太過顯眼的功勛,但也必定不會犯下太大的錯誤。

若是考慮到程不識的‘嚴謹’已經愈發聞名于天下,甚至就連‘太大’兩個字都可以去掉——程不識,壓根兒就不會犯錯!

一個不會犯錯的將軍,難道不足夠優秀嗎?

對于程不識的疑惑,郅都,顯然有著不同的看法。

「兵法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在老師門下,我們雖然學了許多——學會了在不同的情況下如何應敵、如何統兵,但有一件事,是老師無法教會我們的。」

「——隨機應變。」

「古往今來,凡兵家大賢,其所長者,皆不外乎一個‘變’。」

「畢竟敵人,尤其是匈奴人,並非是只會挨打,不會還手的木樁,更不是挨了打也不會跑、會一直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演武對手。」

「發現機會,他們會出擊,感知到危險,他們就會逃走。」

「此間種種,便謂之曰︰戰機。」

「戰機轉瞬即逝,為將者所需要做的,便是在延綿數月,乃至數年的枯燥戰爭中,把握住這一閃而逝的戰機。」

「抓住一個,則敵劣我優;」

「把握住兩個,則勝負立叛;」

「若有幸能接連把握住三個,更可分生死存亡,乃至國祚、宗廟興衰。」

•••

「我舉個例子吧。」

「——秦趙長平之戰,秦、趙兩個皆傾舉國之力,又皆勢在必得。」

「而秦國把握住的第一個戰機,是武安君掛帥的消息,一直被秦封鎖。」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知道武安君掛帥,廉頗便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小心翼翼的退縮防守,徒然耗費掉趙國大半國力。」

「于是,秦國勢優,趙國勢劣。」

•••

「第二個戰機,便是秦國用間,迫使趙國以馬服子換下廉頗。」

「而在馬服子掛帥之後,武安君也極為明智的做出了針對性的布置,最終為決戰奠定勝勢。」

「至此,秦趙長平之戰,勝負已分。」

•••

「第三個戰機,其實是戰後。」

「只可惜武安君,並沒有把握住這第三個戰機——沒能把握住這個足以讓趙國宗廟顛覆,關東六國土崩瓦解的戰機。」

「又或者說,是秦國無力把握這第三個戰機。」

「——武安君,不該坑俘。」

「若不坑殺,而是將那四十萬趙卒羈押回關中,無論是興修水利、用為官奴,還是賜籍與田,都可以為秦國的強大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

「四十萬趙國青壯化作秦民,趙國自也就會人心渙散,關東六國也都會各自內亂,秦一統天下之勢,便再也無以扭轉。」

「只可惜••••••」

以一種莫名澹然的語氣,再起說起師兄弟二人‘復盤’過無數次的秦趙長平之戰,郅都終是在一處角樓下停下腳步。

看了看左右,待兵卒們自覺走遠了些,郅都才深吸一口氣,在程不識肩上拍了拍,語重心長道︰「此戰,我車騎大軍,沒有把握住任何一個戰機。」

「僅僅只是憑借守城,才和匈奴人拼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誠然,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讓我們給陛下交代。」

「但凡事,就怕對比••••••」

如是說著,郅都便側過頭,朝城外飛狐大營的方向昂了昂頭;

正要再說,便見數里之外,竟不知何時,出現上前騎士正朝馬邑的防線緩緩而來。

郅都的第一反應,是下令牆頭戒嚴!

但在看清那隊人馬——主要是那幾面大 之後,郅都方才還雲澹風輕的面容,只瞬間憋成了豬肝色••••••

上!

張!

 虎大 !

「張詡••••••」

「——開城門!」

「——一群吃糧不剩,殺敵不成的東西!」

「——出個城都要磨蹭半天,咸菜都涼了!!」

•••

「——郅都呢!!」

「——我漢家的車騎將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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