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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都是娃兒啊•••

在太子劉勝的堅持下,賈皇後的誕辰,終還是得意風光大辦。

對于這場略顯‘靡費’的誕辰,無論是長樂宮的竇太後,還是未央宮的天子啟,都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愉。

究其原因,不外乎劉勝帶著‘為母操辦誕辰’的想法前去時,竇太後所道出的那句話。

——非壯麗,無以立威。

這句曾出自開國蕭丞相之口,以解釋長樂、未央兩宮為何如此‘雄偉’的話,便成了竇太後解釋皇後的誕辰,為何要風光大辦的堅實依據。

竇太後告訴劉勝︰先帝尚在之時,‘竇皇後’每年的誕辰,也都是風光大辦,恨不能弄的普天之下人盡皆知;

直到先帝駕崩,竇太後才一改往日‘沉迷享樂’的面目,凡是扯上慶典、宴飲等話題,便三句不離一個‘先帝遺德’‘太宗遺風’。

說到底,這不過就是個問題。

——皇後,是後宮之主,是宮中諸姬、嬪的管理者,是諸皇子、公主的嫡母。

所以在類似誕辰、慶典的活動中,皇後首先需要保證的,就是維持自己的尊榮、彰顯自己的地位。

說得再直白點,就是用遠超規格的慶典耗費,來直白無比的告訴宮中的人︰我,才是後宮之主!

而在皇帝駕崩,皇後變成太後之後,就不再需要用這樣拙劣的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地位了。

太後,為什麼是太後?

——因為皇位上坐著的,是自己的兒子。

這就意味著只要兒子穩坐于皇位之上,那太後,也就能在太後的位置上壽終正寢。

畢竟歷朝歷代,都只听說過廢皇後、王後,沒听說過哪朝哪代或哪國‘廢太後’不是?

「太子,好好操辦吧。」

「眼瞅著,皇後也沒幾個誕辰,能如此大肆操辦了••••••」

得了竇太後這句話,劉勝自是不遺余力,為母親賈皇後,辦了一場轟動長安輿論的誕辰。

晚宴之上,天子啟很高興;

非但多喝了幾杯,甚至還多年不見的留宿椒房,和賈皇後聊了小半個通宵。

而在這場皇後誕辰之後,整個長安朝堂內外,便頓時被一股詭異的氛圍所籠罩。

——春江水暖,鴨先知。

作為這個時代最杰出的精英群體,長安朝堂,最先意識到了異常。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天子啟,真的老了••••••

「老了?」

「嘿!」

「俺們老哥幾個,年紀最小的,那也五十有七了!」

「陛下這不到四十的年紀,又算哪門子的老?」

上林苑,思賢苑寢殿外。

還是那幾位老者,還是那棵老樹,還是那片田埂;

還是天子啟和劉勝,還是大咧咧坐在田埂上,同那幾位老者說著些什麼。

算下來,這應該是劉勝第三次,被天子啟帶到了這顆老樹下,同這幾位老者交談。

第一次,劉勝尚還只是‘公子勝’,只能乖乖站在邊兒上,听天子啟和幾位老者交談。

直到天子啟主動問起,劉勝才出于‘別給這個小氣鬼丟人’的考慮,復述了一下漢律中,關于秸 稅的規定。

第二次來的時候,劉勝,就已經是‘太子勝’了。

那一次,劉勝雖然沒得到什麼發言機會,卻也從幾位老者看似隨意,也著實簡短的‘苦速’中,提煉出了不少關鍵信息。

太子勝至今為止,最拿得出手的錢、糧之政,便是劉勝在那次‘會晤’之後得出的果實。

而今天,便是第三次。

這是劉勝第三次被天子啟領著,同這幾位老者面會交談。

具體要聊些什麼,劉勝並不大清楚。

但從天子啟的狀態來看,劉勝大致能斷言︰下一次,劉勝或許就要獨自前來,拜會這幾位老者;

而屆時的劉勝,也很可能不再是‘太子勝’••••••

「唉~」

「老啦~」

「雖然年紀不大,但這麼多年下來,早就被宗社的膽子壓垮了身子。」

「太醫說,要靜心調養,要遠酒戒色、要不問朝政。」

「呵••••••」

「堂堂天子之身,卻落得個‘不問朝政’,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天子啟一陣唏噓感嘆,也惹得幾位老者自然地斂去面上笑意,滿是惆悵的緩緩點下頭。

「是啊••••••」

「想當年,太祖高皇帝起事時,雖已年四十九,卻也是英明神武;」

「那精氣神兒,就跟半大小子似的!」

「結果做了皇帝,前後不過七年的功夫,就被這天下壓得喘不過氣、站不起身••••••」

•••

「先帝自代國入繼長安時,那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意氣風發。」

「雖然在位二十七年,但回想起來,先帝也是在三十幾的年紀,便被這重擔壓得一身病灶。」

「到最後幾年,更是全然由陛下‘太子監國’,先帝才得以稍行歇養••••••」

沉寂中,一位老者滿是惆悵的感嘆,只惹得在場眾人紛紛點下頭,無疑是對老者,以及天子啟先前的話感到無比認同。

距今為止,凡漢立五十余年;

在這五十多年的時間里,劉漢社稷遭遇了無數困難、無數困境。

自太祖立漢,到如今天子啟威亞海內,與民安和,這短短五十年的時間里,光是有可能顛覆劉漢社稷的重大變故,便發生了至少三次!

——第一次,是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漢家險些在那一場漢匈打仗中,失去開國之君!

若當年,匈奴單于冒頓沒有審時度勢,趕在被反包圍前北遁,而是死磕身陷白登之圍的太祖劉邦,那說不定劉漢社稷,就真的要成為比二世而亡的嬴秦,都還要更加短命的王朝。

畢竟再怎麼說,人家嬴政也還算壽終正寢不是?

——第二次,則是呂太後駕崩,諸呂子佷意欲顛覆劉漢社稷,最終被諸侯大臣聯手誅除的諸呂之亂。

而在那場動亂中,無論是諸呂子佷成功顛覆了劉漢社稷,又或是平定諸呂的陳平、周勃等人生出不該有的念頭,都足以讓劉漢社稷,斷送在太祖劉邦的孫輩手中。

即便是後來,先帝自代國入繼大統之後,但凡某一步棋沒走對,對于漢家而言,都必將釀成前所未有的災難••••••

第三次,自然就是當今天子啟繼位之後,爆發的那場吳楚之亂了。

雖然吳楚之亂最終的結果,是太尉周亞夫降維打擊,三月而平聲勢浩大的吳楚七國之亂,但實際上,當時的情況,也已經糟糕到了‘劉漢宗社命懸一線’的地步。

都不用說別的;

就說當年,倘若劉鼻在挾持關東大半宗親諸侯的兵馬之後,決定不再西進,那劉漢天下,就將瞬間倒退回太祖立漢之前,那個名為‘楚漢爭霸’的時代。

——在太祖彭城戰敗之後,楚漢爭霸,就是以梁都睢陽-滎陽一線為界,西屬漢,東屬楚。

更有甚者,一旦劉鼻的吳楚聯軍主力攻破睢陽,甚至只是繞過睢陽,讓一支千人左右的先鋒出現在函谷關外,穩坐長安未央宮的天子啟,便要立刻‘沐猴而冠’了••••••

除了這三件足以顛覆漢家宗社的重大變故,與之類似,只是危害相對較小的變故,也從不曾斷絕。

——太祖高皇帝劉邦戎馬一生,做了七年皇帝,便耗費了自己整個皇帝生涯和最後的壽數,鏟除了漢家所有的異姓諸侯;

——孝惠皇帝劉盈,看似沒有遭遇重大變故,但實際情況,卻是劉盈都還沒來得及具備‘處理變故’的資格、權限,便在政治權力斗爭中落敗,落得一個郁郁而終。

至于前、後兩個兒皇帝,雖然本身沒有造成或面臨變故,但本該有漢天子肩負起的重擔,卻都壓在了呂太後的肩上。

為了看顧好這漢家社稷,呂太後所承受著、所肩負的,絕不比任何一位漢天子——包括太祖高皇帝小到哪里去。

再到先帝,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從代國跑來長安‘入繼大統’;

結果底下的皇位都還沒坐熱,便發現自己這個‘漢天子’,卻連自己的禁軍都無法節制。

萬般無奈之下,先帝先是推出‘衛將軍’取代衛尉,以初步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

之後又通過一系列的政治手段,從零開始,將權力一點點的收回手中。

在這期間,濟北王劉興居起兵、淮南王劉長‘起兵未遂’,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到了當今天子啟繼位,當年那個破碎的棋盤,也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清算••••••

「呼~~~••••••」

「自太祖立漢,凡今五十余載,我漢家,可謂篳路藍縷,屢逢大變。」

「歷代先帝勵精圖治,到朕,傳到第六世;」

「卻還是有北方的匈奴、南方的趙佗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在我漢家身上咬下一塊肉、吸出一口血••••••」

滿是惆悵的說著,天子啟稍側過身,毫不顧及形象的側躺在樹根下,對不遠處的劉勝稍指了指,又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都是娃兒啊••••••」

「生在農戶,這個年紀的娃兒,便是卒;」

「生在高門,這般年紀,也得是節制三五十人的將官。」

「便是生于皇家,也逃不過一個要麼封王就藩、要麼獲立為儲的命。」

「可這般年紀,放在哪朝哪代,也都是娃兒啊••••••」

說著,天子啟又是一陣苦笑搖頭,將目光從劉勝身上收回。

只是片刻之後,天子啟那已有些無力,甚至無力到微微發顫的手指,便再次指向了劉勝。

至于天子啟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緊挨著身邊,也同樣側躺于樹根下的幾位老者。

「這小子,不錯。」

「真不錯。」

「朕在這個年紀,做的沒這小子好••••••」

見天子啟愈發傷感、愈發惆悵,氣氛也愈發低沉,那幾位老者當中,頓時便有一人開口活躍起氛圍。

「嗨~」

「瞧這話說得;」

「哪家的娃兒,能在十幾歲的年紀,就一棋盤把親戚家的小子砸死?」

「真說起來,但凡是個恭順地,在這般年紀,就都比陛下當年乖巧!」

老頑童明顯有些刻意的調侃,卻並沒有如預料中那般,引來眾人的哄笑;

只本能的啃啃僵笑兩聲,眾人已帶著些許傷感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天子啟的身上。

——大家,也意識到了;

意識到天子啟,可能已經不久于人世;

意識到今日,很可能是眾人同天子啟、同這位‘老友’的訣別••••••

「朕百年之後,若這小子剛愎自用,又或是對太後不敬,你們老哥兒幾個,記得在旁勸著些。」

「唉~」

「誰人沒有年少時,鮮衣怒馬輕凡塵?」

•••

「若真有那麼一天,老哥兒幾個,就看在朕這張老臉、看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份兒上,幫幫這小子。」

•••

••••••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引得幾位老者各自別過頭去,將目光散向四方,雖都裝出了一副置若罔聞的姿態,卻也都已是老淚縱橫。

卻見天子啟沉默片刻,又頗有些灑然的嘿然一笑;

側過頭,深深看了劉勝一眼,便大咧咧一抹面上淚痕。

「嗨!」

「你小子,安?!」

「朕都這幅模樣了,卻還是要為你這混賬操心!」

「就不能朕省省心???」

•••

「這幾個老東西,都給朕記在心里!」

「有什麼事憋在心里,沒法說給身邊人听,就來找這幾個老家伙說說!」

「嘴把嚴實點,別跟個愣頭青似的,啥話都往外說!」

「就算坦蕩,那也總有些話,是不能從天子嘴里說出來的。」

「听到沒有?」

幾句話的功夫,天子啟才剛抹去的淚水,便再次回到了那張已盡顯疲態、病態的面龐之上;

至于一旁的幾位老者,縱是已經在用盡全身力氣去壓抑,卻也還是沒忍住哭出了聲。

而在天子啟直勾勾的目光注視下,劉勝卻好似一尊凋像般,愣在原地,久久沒能回過神;

只有那兩行不知由來的熱淚能證明︰這,真的是太子勝;

而非太子勝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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