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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臨江王臣榮,謹拜家上

奸柵出物。

當劉勝從口中,道出如是四字,在場的劉榮、劉余、劉彭祖兄弟三人,都諱莫如深的低下頭去。

奸柵出物,也被稱之為奸蘭出物。

用後世人的話說,其實就是犯禁走私。

而在如今漢室,能被稱之為‘奸蘭出物’,也就是違反朝堂禁令、將管制物資運出國境售賣的東西,卻並不算很多••••••

「按我漢家的律法,所謂奸蘭,便是將朝堂明令禁止私運出邊關,並將其售賣與外族。」

「說的更直接一些,其實就是銅、茶、鹽、糧,以及所有可用于作戰的兵器,不允許被運出北牆,售賣給匈奴人。」

「這些事,大哥、四哥,應該不會不明白。」

見哥哥們各自低下頭去,劉勝只微微一笑,但氣質中,那討論正事時才會出現的鄭重,卻並沒有因為這一抹和善的笑容,而出現哪怕絲毫減弱。

待大哥劉榮、四哥劉余各自點下頭,劉勝又稍斂去面上笑容,再微微一頷首。

「過去這些年,長安朝堂的很多政令,都並沒有被關東宗親諸侯嚴格遵守。」

「——比如劉鼻、劉戊這樣的亂臣賊子,毫無顧忌的擴編軍隊,最終釀成滔天禍亂;」

「也有曾經的齊系諸王,徹底忘記了宗親諸侯所應當肩負的職責,只憑齊地坐收工商之利,卻借口‘入不敷出’,而數十年不曾向長安朝堂獻稅。」

「當然,在宗親諸侯視若無睹、肆意違背的禁令之中,也包括太祖高皇帝年間,由蕭相國頒下的《禁奸蘭令》••••••」

神情莊嚴的道出此語,劉勝便深吸一口氣,將雙手輕輕抬起,扶于面前的桉幾之上。

雙手扶著木桉,繃著臉,稍頷著首,目光卻毫不躲閃、毫不心虛的望向對側,正神情變化的大哥劉榮、四哥劉余二人。

在劉勝以‘奸蘭’二字,為朝堂禁止宗親諸侯私自售賣銅礦的規定給出依據之後,只有兄弟四人在場的殿室,也莫名有些沉寂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從不安中鎮定下來的劉榮、劉余二人,才試探著抬起頭,將求助的目光,撒向劉勝身旁的劉彭祖。

劉勝,當然也看了兄長一眼;

只是在一抹肉眼可見的驚懼之後,劉勝清楚地看見︰兄長劉彭祖的面容,便在短短三息之內,迅速趨于堅定,和決絕••••••

「臨江王、魯王應該都知道︰對我漢家而言,銅,究竟意味著什麼。」

「不管是鑄成錢、農具,還是祭器、兵器,都是絕不可跨過邊關的要物。」

「——過去,宗親諸侯借太宗皇帝《許民弛山澤》令,而肆意開采封國內的銅礦,又因為太宗皇帝許天下民私鑄錢,而得以將銅礦直接熔鑄成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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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宗親諸侯開礦所得之銅,大都被鑄成了錢幣,並不會有流出邊關的風險。」

「而現如今,朝堂已經明確決定︰禁民私鑄錢;」

「往後,宗親諸侯開礦所得之銅,也將無法被熔鑄成錢幣。」

「在這樣的前提下,宗親諸侯開礦所得之銅,便只剩下兩種處理方式。」

神情肅穆的說著,劉彭祖便緩緩抬起手,將拳心朝向對席的劉榮、劉余二人,再將食指緩緩豎起。

「其一︰違背朝堂‘禁民私鑄錢’的禁令,繼續將開采所得的銅礦,暗中熔鑄成錢。」

「其二︰違背朝堂‘禁奸蘭出物’的禁令,將開采所得,卻無法熔鑄成錢幣的銅,售賣給邊關外的匈奴人。」

嘴上說著,又豎起第二根手指,深深凝望向劉榮、劉余二位兄長目光深處;

待兩位兄長的面龐之上,再次涌現出些許不安,劉彭祖才將手收回,又側過身,意有所指的看向身旁的劉勝。

「宗親諸侯和長安朝堂之間的嫌隙,往往都是宗親諸侯不顧朝堂禁令,做出一些違背律法的事,讓朝堂左右為難。」

「而宗親諸侯,在封國一語便可決人生死,違背朝堂法令,往往都不會是小事。」

「——就像過去的劉鼻、劉戊;」

「以及過去、現在,乃至將來都會存在的奸蘭出物、私蓄甲士等。」

•••

「而銅,于我漢家宗廟、社稷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禁止宗親諸侯私鑄錢,又不給宗親諸侯開礦所得銅,找到一個合適、穩妥的去處,那就是在逼迫那些本不打算違背律法的宗親諸侯,迫不得已的做出一些••••••」

「呃•••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

最後再道出一語,劉彭祖終是對劉勝稍點下頭,旋即便坐正身,擺出一副‘我的話說完了,接下來的事,和我沒關系了’的架勢。

而在劉彭祖道出這番話之後,劉勝也含笑接過話頭,望向劉榮、劉余二位兄長的目光中,也終是帶上了一抹滿帶誠摯的親近。

「大哥、四哥,都是長者。」

「這些道理,連我和七哥都懂,大哥、四哥,還有五哥六哥他們,也不會不明白。」

「——強迫宗親諸侯,將開采所得的銅礦售賣給少府,並非是想要借此,將本該由宗親諸侯獲得的利益搶走。」

「實在是這些銅礦,已經不能被宗親諸侯熔鑄成錢幣;」

「如果讓宗親諸侯們,將這些銅礦隨意售賣給一些來路不明的人••••••」

「話說的難听些︰萬一有一天,某位宗親諸侯賣出的銅,被奸商惡賈賣出邊關,又恰好被朝堂知曉~」

•••

「咳咳;」

「到那時,弟就算是太子儲君的身份,便是想要回護諸位兄長,只怕,也是無從下手••••••」

听聞劉勝此言,劉榮、劉余兄弟二人面上,便不約而同的帶上了一抹狐疑之色。

此刻,二人心中的想法,也基本沒什麼不同。

在當今天子啟的子嗣、如今的兄弟眾人當中,真正認可劉榮是‘大哥’的,其實只有老二河間王劉德,以及已經死去的老三常山王劉淤。

除此二人之外的,也就是曾經,居住在廣明、宣明二殿的兄弟六人,其實都默認這六人當中的最長者——老四劉余,才是真正意義上‘長兄如父’的長兄。

所以,在劉勝配合著劉彭祖,將這件事的內因、外由盡數道出之後,劉余第一個想到的是︰我不止代表我自己,也還代表沒到場的弟弟們。

對于這件事,劉余強迫著自己不去想‘我願不願意’,而是去更多的考慮‘弟弟們同不同意’,以及︰弟弟們該不該同意、我該不該替弟弟們同意。

至于老大劉榮,早在太子儲君尚未冊立、劉榮還只是皇長子,劉勝也還只是皇九子、公子勝時,就和廣明、宣明殿的弟弟們並不很親近。

和劉余、劉非在內的兄弟六人,只將彼此認知為‘手足兄弟’一樣︰劉榮真正認同的手足兄弟,從始至終,也都只是一母同胞的老二劉德、老三劉淤。

後來,劉榮錯失儲君太子之位,劉勝以皇九子的身份得立為儲,劉榮開始有意無意的澹化自己這個‘大哥’的存在感,好讓位于劉勝這個‘嫡長太子’。

再到前些時日,劉榮險些死在中尉府,最終卻又被劉勝親自救出••••••

在短短幾年的時間里,經歷著一連串常人遭遇一件,就可能一蹶不振的重大變故,如今的劉榮,已經變了很多。

就如現在,和弟弟們同坐于這處思賢苑內的宮室,听著太子弟弟劉勝侃侃而談,劉榮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

「該怎麼樣,才對二弟是最好的呢••••••」

「只要二弟••••••」

「二弟••••••」

•••

如今的劉榮,只剩二弟劉德這一個精神寄托;

只有已經失去母親、弟弟,並被自己牽連的弟弟劉德,以及‘長兄如父’的責任感,能讓劉榮稍提起些精神頭。

正如劉榮此刻所想︰只要劉德富足、安穩,劉榮,真的別無他求••••••

「大哥先說吧。」

「這件事,大哥是個什麼看法?」

「如果二哥也有話,托大哥告訴我,大哥也大可直言。」

見兩位兄長久久無言,劉勝也並沒有太過催促;

耐心的等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劉勝才輕聲一喚,將劉榮飛散的心緒,重新拉回了眼前的殿室。

而劉榮接下來的反應,卻是讓劉勝唏噓、感嘆之余,對這位本對太子儲君之位觸手可得,最終卻失之交臂的異母兄長,油然生出一股敬重••••••

「小九做了太子,對我兄弟眾人而言,是好事。」

•••

「從小到大,我兄弟眾人當中,首數小九最重情義,甚至為了親人,而做出一些離經叛道、不為世俗所認可的事。」

•••

「我兄弟眾人,都是宗親諸侯、社稷羽翼;」

「和長安朝堂之間,將來的我們,會出現很多彼此猜忌、誤會的事。」

「但有小九在,我兄弟眾人無論如何,都總還能保性命無虞、宗社無憂••••••」

極其平靜,又極盡澹然的一番話語,只惹得劉余、劉彭祖二人下意識坐直了身;

就連劉勝,都不由動了動身軀,盡量將更多的注意力,投注于對側的大哥︰劉榮身上。

而在兄弟三人直勾勾的目光注視下,當朝皇長子、劉漢臨江王,只緩緩從座位上起身;

走上前,在劉勝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下腳步,又鄭重其事的整理一番衣冠;

待劉勝也忙不迭起身,劉榮,終還是對劉勝沉沉一拱手。

「臨江王臣榮;」

「稟奏家上。」

「——宗親諸侯開礦得銅、熔銅鑄錢之弊,實由來已久。」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又盡伐異姓諸侯,改以宗親代之,此弊之禍,便累我漢家久矣。」

「今,聖君在朝,勵精圖治;」

「儲君英武,社稷有後;」

「吏治清明,宗廟安寧。」

「以錢、銅之政,盡除宗親諸侯尾大不掉、為禍關東之弊••••••」

「實!乃天下之大幸!!!」

無比莊嚴的一語道出口,劉榮的面龐之上,已不見絲毫忐忑,和不安;

待這句話道出口,劉榮,便當著劉余、劉彭祖的面,對自己青年時期印象最深的幼弟︰劉勝,砰然跪••••••

「寡人,諸侯也;」

「家上,儲君也。」

「奪諸侯之權以強社稷、削羽翼之枝而壯主干,此誠應有、應為之事。」

「錢、銅之政,臨江王臣榮,只頓首頓首;」

「及河間王••••••」

•••

「嘶~~~~」

「呼~~~~~~••••••」

「——臣常聞︰長兄如父;」

「弟之業,兄代立之,可也。」

「錢、銅之政,河間王德之意,亦如臣同••••••」

不顧劉勝阻攔強跪,道出這番令人無比感慨的話,劉榮又將手稍往前一扶;

只是這一次,劉勝,總算沒有再‘遲到’。

「大哥。」

「大哥!」

「起來;」

「起來說話。」

在劉榮險些就要俯的瞬間,劉勝的手,終于扶在了劉榮的腋下;

用用力,卻發現如今的自己,還遠不能將劉榮從地上‘拔’起,劉勝只趕忙抬頭,向兄長投去求助的目光。

待劉彭祖也恍然大悟般跳將上前,同劉勝將作勢要叩首的劉榮扶起,劉勝,也終是悠悠發出一聲長嘆。

隨後,劉勝便滿是惆悵的側過身,先後朝大哥劉榮,以及仍落座于席間,似是想要起身,卻又沒來得及起身的四哥劉余分別一拱手。

「大哥;」

「四哥。」

•••

「過去的事,哥哥們或許清楚,或許不清楚;」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或許想得明白,或許,又想不明白。」

「但不管如何,如今,已經這樣了。」

「——兄長們,各自封王就藩;」

「而弟,卻做了這天下的太子儲君••••••」

•••

「錢的事,弟沒有任何隱瞞;」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告訴了二位兄長。」

「往後的事,弟,不敢做下太多承諾。」

「——但有一點••••••」

•••

「——孤!」

「——絕不會讓任何一位血親!」

「——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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