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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天子啟所說的那樣︰長安,起風了。

而且是一股歪風。

——最開始,是宮中傳出消息︰栗姬病重,被送到了太醫屬衙後的一座殿室,安心歇養。

對于這個流言,長安城內的輿論,還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栗姬嘛~

‘姬’而已;

一個後宮姬嬪生個病而已,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但緊接著,輿論就開始變味兒了。

——栗姬生病的消息傳出之後,至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個消息︰皇長子劉榮、皇次子劉德、皇三子劉淤,都就藩了!

兄弟仨,走了!

老娘前腳剛生病,三個兒子後腳就走了!

這個消息傳出,長安街頭的八卦黨們,便聞到了一股陰謀的氣息。

這栗姬生病,仨兒子,就沒一個想著探望一下?

就這麼,頭都不回的走了?

不對勁兒吧~~~

栗姬這‘病’,來的,也太古怪了些?

就在八卦黨們自以為‘參破了天機’,開始動用一切渠道、人脈,乃至想象力,開始腦補這件事的真相時,長安街頭的輿論,終于被一個完整的‘故事’所點爆。

這故事,也非常有意思。

說是從前的從前,有一位皇帝,皇後給皇帝先後生了三個兒子;

這三個兒子,也是各有不同的一致優秀!

——大兒子,為人寬厚,心懷仁義;

二兒子,儒雅隨和,手不釋卷;

三兒子,則孝敬父母,恭敬師長,每天什麼都不做,也不出門,就忙著給父母雙親捏背捶腿。

大臣們都說皇後,給皇帝生了三個好兒子。

只是後來,這皇帝的姐姐,給皇帝獻了一名女子。

這女子心機深沉,為人陰險、毒辣,沒過多久,就給皇帝生了個小兒子。

這小兒子也不懂事,整日里胡作非為,到處惹是生非,惹得朝野內外怨聲載道。

偏偏這皇帝,就喜歡這個小兒子;

直到有一天,皇帝終于在那陰險女子的勸說下,決定立小兒子為儲君。

皇後才剛開口勸了勸,就被皇帝打入冷宮。

皇後的三個兒子,也非常淒慘的跪在皇帝面前,求皇帝放過皇後;

但皇帝,卻被那陰險的女子蠱惑,便無情的將三個大兒子,流放去了邊關。

最後,皇後在冷宮抑郁而終,三個大兒子,也傷心的死在了邊地;

而在皇帝死後,繼承皇位的小兒子,也不出預料的,葬送了宗廟、社稷••••••

•••

不得不說,這是個好故事。

起碼長安街頭巷尾的閑人懶漢、閑散婦人們,听的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回味之後,自然就有人問了︰這故事講的,是哪朝哪代的事啊?

這時,長安的街頭巷尾,就出現了一群來路不明的好心人,為這些不明真相的人,解答了心中疑惑。

——這故事里的皇後啊~

可不就是被‘封入冷宮’的栗姬?

三個大兒子,不正是被‘流放邊關’的劉榮、劉德、劉淤三兄弟?

至于那陰險毒辣的婦人、胡作非為的小兒子,自也就是賈夫人、劉勝母子了。

得知‘真相’之後,長安百姓,又開始感到疑惑了;

——誒?

——不對啊?

——過去不都說,這公子勝‘仁孝無雙’的嗎?

只是這一次,卻並沒有好心人站出來,來解答這些人的疑惑了。

因為在這個‘故事’在長安發酵的同時,中尉屬衙的暗牢內,也逐漸人滿為患••••••

陰森、昏暗的牢獄之內,只見幾盞油燈亮起,卻也並沒能讓可見度高上多少;

每一個牢房之內,都關著十幾二十個服飾各異,甚至操持不同口音的‘犯人’。

但奇怪的是︰這些才剛被關進來的犯人,並沒有大聲喊冤;

而是由幾人在牢房邊盯風,其余的人,則小心翼翼的聚在牢房內側,不知在商議著什麼。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牢房內的上百名‘犯人’,也已是徹底鎮定了下來。

直到那道身影,毫無征兆的走入牢房內••••••

「都抓回來了?!」

一聲清冷的沉呵自牢門方向傳來,惹得勞內眾人都紛紛走上前,將臉用力塞進木柵欄間;

一邊努力打量著那來人的方向,一邊不忘稀稀拉拉的吼喝著︰「放我們出去!」

「——我們沒有觸犯律法!」

「就是!放我們出去!」

「放我們••••••」

陰暗中,一名男子正竭力嘶吼著,卻只聞‘唰’的一聲,木柵欄外,便多出了一道人影!

見有人來,那男子下意識就想要再吼;

但在看見那雙緊緊盯著自己,似乎不知何時,都要將自己撕碎的銳利雙眸時,那男子又稍一愣。

片刻之後,便被勞卒們揪出牢房,跌坐在地••••••

「鄭杰,廣明成鄉柳里人氏,父母雙亡,名下無田、宅,遂為游俠眾••••••」

陰森冰冷的語調,惹得鄭杰只驚愕的昂起頭,看向眼前,正居高臨下,仍死死盯著自己的那人。

「——我叫郅都。」

「你那些滿帶著不甘、不忿,卻也只能在東市外,被腰斬棄市的前輩們,都曾咬牙切齒的敬稱我一聲︰蒼鷹••••••」!!!

只一語,牢房內便嗡然一靜!

片刻之前,還在辯解自己‘沒有觸犯律法’的上百號人,此刻卻都驚駭的瞪大雙眼,望向那站立在牢房外的修長身影••••••

「是、是蒼鷹郅都••••••」

「完了••••••」

「死定了••••••」

就在那麼一瞬間,牢房內的游俠眾,便經歷了有恃無恐-大驚失色-茫然失措-心如死灰的漫長心路歷程。

而在郅都身前,被獄卒拉出牢房的鄭杰,卻是連跪帶爬的翻起身;

跪在郅都面前,雙手扶著地,再昂起頭,神情驚駭的顫動著嘴唇。

「我,我說!」

「我全都說!」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

不等鄭杰話說出口,郅都便稍蹲,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鄭杰;

片刻之後,便不耐的站起身,自顧自朝著牢房深處走去。

而鄭杰,卻只是被郅都這麼看上一眼,便又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尸走肉般,再次癱坐在了原地••••••

——在關中游俠界,為‘行內人氏’所熟知的人,或許有很多;

但蒼鷹郅都,卻是銘刻在每一個游俠眾心中,甚至是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

走到最靠里的那一間牢房,郅都只毫不遲疑的推開牢門;

漠然抬起頭,就見牢房之內,那七道身影已是左右排開,似是在等候著自己。

郅都走進牢房之內,那七人更是稍低下頭,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隨後,便擺出一副有恃無恐,又或是視死如歸的神容,各自將頭高高昂起。

「不就是蒼鷹郅都嗎?!」

「哼!」

「要殺要剮,都放馬過來!」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氣勢十足的一聲呼號響起,讓靜默無聲的牢房,開始出現一陣粗重的呼氣聲。

似乎每一個被關在牢房內的游俠眾,都在這一聲呼號後壯起了膽。

但在牢房最靠里的單間之內,郅都卻優哉游哉的走上前,在那木凳上坐。

再好整以暇的翹起二郎腿,似笑非笑的抬起頭,望向方才,開口吼喝的那人。

見郅都看向自己,那大漢只 地一昂頭,不知是真的很有種,還是不敢和郅都那深邃,又滿是銳利的雙眼對視。

但隨著郅都下一句話道出口,那大漢‘視死如歸’的雄壯,卻徹底僵在了臉上。

「這個;」

「絞了。」

不帶絲毫感情的一聲輕語,便惹得一旁的獄卒應聲上前,架著那大漢,便在郅都身側跪來。

不等那大漢再喊出什麼豪言壯語,一條拇指粗的麻繩,便已卷在了大漢的脖頸處。

大漢兩側,兩名把這韁繩的獄卒稍一對視,又默契的輕一點頭;

隨著兩名獄卒 地一咬牙,那麻繩便也隨之拉緊!

片刻之間,那大漢便已是憋得滿臉通紅,額角青筋暴起,嘴巴稍張,似是想要說什麼,卻也什麼都說不出;

而郅都,就這麼漠然坐在板凳上,側過頭,看向大漢的目光中,竟還隱隱帶上了一絲享受••••••

「別太用力~」

「時不時松一下繩,然後再拉緊;」

「——可千萬別讓這位‘大俠’,死的太痛快了••••••」

陰森的語調,再加上昏暗的燈光,襯的郅都那本還算英俊的側臉,竟透出一股莫名令人膽寒的狠厲;

親眼看著自己的‘大哥’,正在被絞殺在自己面前,平日里無惡不作、快意恩仇的其余六人,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咕嚕!」

其中一人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便惹得其余五人嚇的趕忙側過頭!

就在這時,郅都那獨特的陰森語調,便再次于牢房內響起。

「好了;」

「我改主意了。」

「就這麼絞死,也太便宜這位‘大俠’了。」

郅都此言一出,兩名獄卒應聲松開麻繩;

那臨將窒息的大漢,也隨著麻繩松開而向前一倒,趴在地上,貪婪的呼吸起這潮濕、陰冷,又散發著惡臭的空氣。

但很快,大漢心中才剛燃起的希望,便又被郅都輕飄飄一句話,丟至萬丈深淵之下••••••

「綁在柱子上,把皮剝了,再放幾條狗。」

「什麼時候被撕咬干淨、剩副骨架,再拿去東市外示眾••••••」

「——再叫人盯著些,把臉留著;」

「免得有人,認不出來是誰••••••」

嘴上如是說著,郅都的目光,卻是次序掃過眼前的六人;

上半身也緩緩前傾,面容之上,也愈發帶上了一股玩味。

待那大漢被獄卒重新架起,郅都才又緩緩將上身坐直,又戲謔一笑。

「長安城內的游俠,都說我郅都,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但我,其實也沒什麼本事。」

「——就是這殺人的法子麼~」

「呵••••••」

「我最近,剛想到一種新法子••••••」

明明眼前,是一張陽剛的臉,耳邊,卻是這莫名陰柔的聲線;

明明過去,都是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游俠,此刻,卻又已嚇得渾身發顫,目光渙散••••••

隨著第一個人癱倒在地,剩下的人,也很快放棄了掙扎。

半個時辰之後,身上沾著零星血滴的郅都,終于從牢房內走出;

嘴中,卻不斷的念叨著一個人名。

「季心••••••」

「季心•••••••••」

「季心!」

長安城北,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之內;

听聞這一聲頗有些無禮的吼喝,季心只下意識一皺眉。

但在看到那張熟悉的面龐,正滿帶著惱怒,朝著自己走來時,季心卻趕忙換上了一張笑臉,先前迎了上去。

「袁公••••••」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曾經的中大夫,如今還沒有正式卸任的奉常︰袁盎。

熱情的迎上前,又對袁盎含笑一拱手,季心便趕忙一側身,對袁盎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卻見袁盎只冷哼一聲,又 地一拂袖,才氣沖沖的走上前;

走進客堂,憤然坐,不等季心開口發問,袁盎便 地一拍桉!

「長安城這風風雨雨,都是你鬧出來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毫不留情的接連幾聲咆孝,卻只惹得季心頓時一愣;

滿是迷茫的昂起頭,愣愣的看向眼前,正處于‘怒發沖冠’狀態的袁盎。

「袁公,這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袁公如此大怒?」

見季心還在裝傻,袁盎只更氣不打一處來,憤然起身走上前!

「我問你!」

「長安城內,正到處散播的謠言,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是不是有人找上了你,重金為酬,讓你去這麼做的?!」

「找你的人,是不是姓栗!!」

又是幾聲歇斯底里的咆孝,季心也總算明白了狀況;

只輕笑著側過身,抓起桉幾上的茶碗,稍喝下一口,才頭都不抬的答道︰「嗯。」

「是有這麼回事;」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又不是殺人越貨、作奸犯科?」

「只是派些人,在長安街頭散播些風論而已••••••」

略有些疑惑地道出此語,季心才又抬起頭︰「袁公,何必如此盛怒?」

「難道是這件事,牽扯到了袁公?」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可以找幾個人出來頂罪,把這事搪塞過去。」

「只是袁公這怒火,可實在是有些嚇到我了••••••」

說著,便見季心嘿笑著起身,將袁盎扶回座位前;

再側過身,結果婢女奉上的茶水,輕輕送到袁盎的面前。

「袁公喝口茶,消消氣;」

「區區一件小事,大可不必這麼著急嘛~」

見季心態度還算恭敬,袁盎本還打算坐,好好和季心講講道理;

但又听到季心口中,最後又道出‘區區一件小事’等字眼,袁盎只又一怒!

抓過茶碗,便一把摔在地上!

啪察!

「——喝個屁!!」

「——都死到臨頭了,你還有心思喝茶?!!!」

伴隨著茶碗破碎聲,袁盎又是聲嘶力竭的一聲嘶吼,只讓季府上下,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寂靜之中。

良久,季心也終是稍回過味來,面色稍一肅;

意識到事態不對,便試探著走上前︰「到底,是什麼事••••••」

砰!

話剛要說出口,便氣的袁盎又是一拍桌子,再憤然昂起頭!

望向季心的目光中,更盡帶上了恨鐵不成鋼!

「你說說你!」

「叫你好好讀書、練練武藝,死活不听!」

「——放著好好的官不做,非要干這刀口舌忝血的行當!」

「平日里,做些雞鳴狗盜的事,我也都懶得說你!」

「可如今,你看看你,都在干什麼?」

「——冊立儲君的事,你都敢插手?!」

「——你,是長了幾顆腦袋!!」

越說越氣,只片刻之後,袁盎便已是面色漲紅,鼻息粗重;

煩躁的將衣襟松開些,嘴上仍不忘斥罵道︰「你兄長何等英雄!」

「——即便是現在,听到‘季布一諾,重比千金’的典故,誰人不會豎起一個大拇指,稱贊一聲︰大豪杰,大丈夫?!」

「你再看看你?」

「為了三兩黃白之物,都要把你季氏的血脈給絕了啊~~~!」

「誒!」

說到最後,袁盎已是急的直拍大腿,更惹的季心一陣迷惘;

「我••••••」

「我就••••••」

「就••••••」

「這••••••」

滿是委屈的都囔一陣,都沒能都囔出一句完整的話,便見先後幾隊人涌入府內;

再由其中幾個頭目,對季心附耳低語一番,才終是讓季心驚駭的瞪大雙眼;

只等手下一走,季心便驚愕的跌坐在地••••••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不過是一則謠言,就、就驚動了那蒼鷹郅都?」

卻見袁盎驚怒交加的再一跺腳,再呼幾口濁氣,便咬牙走上前。

抓起季心的胳膊,便朝著府外走去。

「袁公?」

「——走!」

「——馬上走!」

「——坐我的馬車!」

「走?」

「去哪?」

「——去關東!」

「——去吳國!」

「——不管去哪,走的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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