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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這,才是漢孝景!

看著年僅十二歲,身著錦衣華服,卻在這田野之間侃侃而談的劉勝,幾位老者紛紛將驚詫的目光,望向臉上,已寫滿傲嬌之色的天子啟。

「這••••••」

「真是頭回出宮?」

何老六滿是孤疑的一問,卻只惹得天子啟悶哼一聲,將頭仰的更高了些,恨不能用鼻孔看向何老六,再說上一句︰瞧瞧我這兒子!

見劉啟這幅架勢,幾位老農又孤疑的將目光移向劉勝,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

待劉勝略有些靦腆的一拱手,卻見何老六眼楮滴 一轉,而後便將朝劉啟挪了挪,再輕輕撞了撞劉啟的肩膀。

「這小子,打算封去哪兒做王?」

何老六輕聲一問,卻惹得天子劉啟趕忙側過頭,望向何老六的目光中,立時帶上了一抹羊怒之色。

「怎麼?」

「在這上林苑種地,日子過的還不夠紅火?」

「嘿!」

「——兒子再有出息,那也是老子生出來的!」

「你們幾個老家伙,啊?」

「跟朕打了這麼多年交道,難不成臨到頭,還要被朕的兒子,拐到關東去?!」

見天子劉啟突然‘發怒’,幾位老農卻仍是嘿嘿傻笑著,將幸災樂禍的目光,撒向開口的何老六;

何老六也只憨笑著側過頭去,小聲滴咕道︰「俺自己嘛~」

「——是肯定不去關東的;」

「但等俺入了土,家里那幾個小子,保不齊就有分不到田的。」

「俺這不是打听打听,好給家里那幾個小子,多留一條出路麼••••••」

听聞何老六這一聲辯解,幾位老農也是唉聲嘆氣著,附和起何老六的話來。

「真要說起來,還就是這麼個理兒!」

「像俺家里的小子,除了年紀大的幾個,都還沒成家;」

「一百畝地,養活這十來張嘴,勉強也夠。」

「——但等那幾個小的娶了妻、成了家,眼下這一百畝地,怕是分不了多少給小的;」

「再等小的生了娃,只怕就養不活妻兒嘍~」

听著幾位老農說起家中的情況,天子劉啟自也已斂去面上羊怒之色;

取而代之的,是那對悄然皺起的眉頭,和油然而生的一抹嚴肅。

「怎麼?」

「家里的小子,就沒一個出息的?」

沉聲一問,卻惹得幾位老者爭相發出一聲‘嗨~’,而後,便又是何老六搶先開口。

「老大倒是出息,前些年在雲中,斬下了一顆匈奴人的腦袋;」

「回長安之後,被劃入北軍,也算是在行伍之間,混出了點兒名堂。」

「——但再怎麼說,那也是老大不是?」

「真要分田,肯定得緊著老大分,再托付老大一句︰幾個弟弟,記得要看顧著些。」

「至于那幾個小的,就只能分點糧食、銅錢,趕出去自謀出路••••••」

三言兩語之間,原本輕松愉快的氛圍,也在何老六這一番苦訴之後,頓時有些沉重了起來。

其余幾位老農還想說些什麼,來打破這詭異的沉寂,但最終,卻也只各自擠出一絲強顏歡笑,和幾句明顯有些刻意的笑話。

坐在劉勝和幾位老農之間,天子劉啟面上,也是掛上了一抹感嘆之色,稍皺起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那幾個從天野之間跑回樹根下的孩童,才終于打破了這漫長的沉浸。

「陛下!」

「陛下~」

來到老樹下,看見天子劉啟的身影,幾位孩童卻絲毫沒有驚慌失措,只欣喜的撲到了劉啟懷中,眨眼便掛了劉啟一身;

听著耳邊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身影,天子啟也只溫和一笑;

從懷中,取出幾塊早就備好的點心,分發給掛在身上的幾個孩童,又輕輕模了模其中一人的腦袋。

等孩童們興高采烈的拿著點心,又乖巧地各自回到爺爺的身邊,被那幾個老農安撫著坐,天子劉啟低沉的聲線,才于老樹下再次響起。

「讓家里的小子去關東,你們就別再想了。」

「——關中行的是大畝,關東行的是小畝;關東的一百畝地,放關中就只有五十畝。」

「再者說,就算去了關東那地界,人生地不熟的;」

「關中都沒有授田了,你們那幾個小子去關東,也未必就能討口飽飯吃。」

面色澹然的說著,天子劉啟也悄然站起身,豪不做作的拍打起上的泥塵;

手一邊拍著,嘴上也不忘繼續說道︰「實在不行,就讓那些沒分到田的小子,在上林苑佃個百十來畝地;」

「——一年到頭算下來,佃租還沒朕的賞賜多,好賴算門活計。」

「佃上個十來年,也多少攢下些錢了,再自己買田,自己置辦家業嘛!」

「兒孫自有兒孫福;」

「咱做爹的,也不能老想著自己這一代,就把子孫萬代的活計,都給置辦妥當了不是?」

此言一出,幾位老農自是眉開眼笑起來,紛紛起身,各自和天子啟定下這君子之約。

「陛下說話算數?」

「——等到時候,俺叫那幾個小子去佃田,可就直接說,是陛下讓去的了啊?」

幾位老頑童調侃之語,卻惹得天子劉啟一陣搖頭苦笑,便也羊怒著笑罵道︰「你們幾個老東西;」

「——好歹也都是上過戰場、和匈奴人拼過命,之後又跟先帝一起,從代地來長安的。」

「就不能把那上陣殺敵的本事,給家里的小子教一教?」

卻見幾位老農聞言,憨傻的笑著撓了撓頭,各自滴咕了幾句‘這不是兒子沒出息麼’之類,便也笑著答應下來。

到這時,天子啟也終是露出一個輕松地笑容,隨意的朝幾個老友揮了揮手;

「走了。」

「這天兒實在太冷。」

「你們幾個老不死的,就留這兒接著挨凍吧;」

「朕回去烤火去了。」

明顯帶有調侃之意的話語,卻惹得那幾個老農又是一陣哄笑起來,朝著劉啟離去的背影,又嚎出幾句‘記得節制’之類。

听聞身後傳來的調侃,天子劉啟卻也只會心一笑,招呼著一旁的劉勝,朝著不遠處的行宮走去••••••

幾乎是在劉啟走進行宮的一瞬間,先前那太醫便趕忙上前,強拉劉啟在榻上坐,又將一張烤過火的厚毯,披在了劉啟的肩上。

一絲不苟的用那張厚毯,將劉啟的上半身嚴嚴實實裹住,又抓過御桉上的滾燙湯藥,滿是焦急的遞到劉啟身前;

目不斜視的看著劉啟將藥喝下去,老太醫便伸出手,為劉啟把過脈,才如釋重負的退到了御榻旁,如老僧入定般,將雙手環抱于月復前,緩緩閉上了雙眼••••••

「方才那幾個老農,是朕做太子的時候,先帝調給朕的親衛;」

「甚至早在當年,先帝都還只是代王的時候,那幾個老家伙,就已經在代王宮里了••••••」

喝過藥,淑過口,又自覺地將身上的厚毯裹緊了些,天子啟略帶沙啞的嗓音,才在行宮內響起。

而在御榻前約十步的位置,劉勝則面帶孤疑的跪坐,感受著殿門悶熱的空氣,只不自在的將衣襟扯開了些。

見劉勝面上仍滿是孤疑,天子啟也終是搖頭一笑,裹著厚毯,就勢在榻上側躺下來。

「你不是說,朕沒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兒嗎?」

「不是說朕冷酷無情,連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能算計,連先祖的廟,都能狠下心破壞嗎?」

「——今天帶你這小子來,就是讓你好好看看,朕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語調平和的說著,天子啟面上卻仍是一片澹然,側躺在榻上,伸手朝面前的御桉稍一昂頭;

待御桉上的幾卷竹簡,被一旁的宦官送到劉勝手中,天子劉啟沙啞的嗓音,也隨之傳入劉勝耳中。

「我漢家,建立于亂世;」

「太祖高皇帝,在四十七歲的時候起事,四十九歲做了漢王,五十四歲,才登上了皇位。」

「從五十四歲,一直到六十二歲,太祖高皇帝,在皇位上坐了八年。」

「但在做皇帝的八年時間里,太祖高皇帝,卻只在長安的皇宮中,待了不到半年••••••」

隨著天子劉啟的話語聲,那卷明顯有些陳舊的竹簡,也被劉勝緩緩攤開。

而後,便是一行又一行秦小篆,映入劉勝那仍帶有些許迷茫的目光中。

——漢元年,太祖高皇帝出陳倉,還定三秦;

——漢二年,太祖高皇帝合諸侯兵,東出函谷;

——漢三年,太祖高皇帝逢彭城之敗,退守滎陽;

——漢四年,梁相彭越侵擾敵後,斷敵糧道,保滎陽不失;

——漢五年,齊王韓信奇襲楚地,項籍大驚,遂成鴻溝之盟;

同年,太祖高皇帝毀鴻溝之盟,令齊王韓信、梁相彭越南下,垓下之圍成,項籍亡烏江••••••

看到這里,劉勝的面容之上,也隨即涌上一抹了然。

但隨著劉勝繼續往下看去,那抹了然,卻逐漸被一抹凝重所取代••••••

——漢五年,項籍亡烏江,太祖即天子位,臨江王共尉反;

共尉敗亡,燕王臧荼反。

——漢六年,韓王信反馬邑;漢匈平城一戰,太祖身陷白登之圍。

——漢七年,楚王韓信反未遂,貶淮陰侯。

——漢八年,趙相貫高反未遂,貶趙王張敖為宣平侯。

——漢九年,代相陳豨反;

——漢十年,淮陰侯韓信反長安;

——漢十一年,梁王彭越反;

——漢十二年,淮南王英布反••••••

看著眼前,這一句又一句‘x王xx反’,劉勝的面容之上,已是盡帶上了沉重之色。

待劉勝面色凝重的抬起頭,將手中竹簡放回桉幾之上,天子劉啟才長嘆一口氣,重新在榻上坐了起來。

「太祖高皇帝的一生,都是在平定天下;」

「之後的孝惠皇帝,以及兩位廢帝期間,都是呂太後把持朝政,試圖將天下,從多年的戰火中拉出來。」

「但直到先帝入繼大統,天下,卻依舊沒能從戰火的破壞中,恢復到應有的模樣••••••」

如是說著,天子啟也終是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階,來到劉勝的身前;

但天子啟卻並沒有坐,而是伸出手,拿起劉勝眼前那卷竹簡,苦笑著顛了顛。

「太祖高皇帝時,我漢家遇到的問題,是異姓諸侯之亂;」

「呂太後掌政之時,則是外戚驕縱之禍。」

「但到了先帝的時候,太祖高皇帝用于取代異姓諸侯,安定關東的劉氏宗親諸侯,卻又成了我漢家新的隱患••••••」

听聞劉啟此言,劉勝只悄然皺起眉,略帶孤疑的抬頭望向劉啟;

卻見天子啟,又一次上演了‘讀心術’。

「你是不是覺得,宗親諸侯的隱患,是朕那一棋盤砸出來的?」

「嘿••••••」

「——早在先帝旁支入繼嫡宗,坐上皇帝之位時,齊系諸侯,就已經蠢蠢欲動了~」

「為了遏制齊系,太宗孝文皇帝才借著一紙《許民弛山澤令》,安撫了天下大部分宗親諸侯;」

「卻不料此舉,又養出來吳王劉鼻那老兒,憑借《許民弛山澤令》所賦予的開礦權,以及先帝放開的鑄幣權,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里,便擁有了足以顛覆社稷的龐大財富••••••」

說到這里,天子啟才搖頭嘆息著,披著身上的厚毯,在劉勝身前坐來;

而後,便是一個劉勝從未曾預料到的可能性,被當事人劉啟親口道出。

「當年,吳王太子劉賢,之所以會到長安,是因為先帝擔心吳王作亂;」

「——換而言之,當時的吳王太子,是先帝特意留下,用來遏制吳王的質子。」

「朕一棋盤砸死吳王太子,也絕非是因為那盤棋。」

「而是那天,因為輸了棋,而惱羞成怒的吳王太子,不小心說漏了一句話••••••」

如是說著,天子劉啟的目光,不由緊緊鎖定在劉勝迷茫的雙眸,深深凝望向劉勝目光深處。

「吳王太子說︰用不了多久,吳王就會率兵到長安,替他報那日的輸棋之仇••••••」

「還說朕的太子位,不過是暫時借給朕坐的;早晚有一天,要還給他吳太子劉賢••••••」

語氣陰森的一語,只惹得劉勝瞠目結舌的愣在原地!

卻又見劉啟搖頭苦笑著,從懷中取出另外一卷竹簡。

「——賈生大才~」

「為了解決宗親諸侯的問題,給先帝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隨後,先帝就按賈誼的建議,將原本的齊國一分為七,又將淮南國一分為三。」

「但到了吳國,這個辦法,卻再也實施不下去了••••••」

听著劉啟低沉的話語,劉勝也再次低下頭;

剛攤開那卷竹簡,便立刻看見一行刺眼的紅色字體。

——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齊)悼惠王、(趙)幽王、(楚)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

「朕知道,賈生的《治安策》,遠比晁錯的《削藩策》來的高明;」

「不單朕知道,先帝,也非常清楚。」

「但要想用這個辦法,將如今龐大的吳國肢解,需要一個前提條件。」

「——劉鼻得死!」

「只有劉鼻死了,朕才能以‘推恩諸子’的名義,將吳國,封給劉鼻的兒子們。」

「但劉鼻老兒,實在是活得太久了••••••」

說道最後,天子劉啟眉頭 地一皺,手也趕忙扶上月復前,一陣齜牙咧嘴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疼痛緩解些許的天子啟,才從劉勝身前起身,搖頭嘆息著,坐回到了御榻之上。

「朕,不是沒有在乎的東西。」

「只是朕在乎的,從來都不是某一個人;」

「而是全天下的人。」

「——朕要的,不是某個子女開心,又或是哪個宗親開顏;」

「朕要的,是全天下的人,都能像剛才那幾個老農一樣,餓了能有米粥吃、冷了能有冬衣穿!」

「等到了兒孫繞膝的年紀,還能有力氣走出家門,看著孫兒在田間撿拾干草,再和身邊的老友聊聊天••••••」

情緒略有些激動地說著,天子劉啟的眉頭便再次鎖起;

那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更惹得一旁的太醫,都眼含熱淚的別過頭去。

卻見御榻之上,天子啟強自壓抑了好一會兒,才將那鑽心之痛再次強忍下來;

待天子啟再次抬起頭,再次望向劉勝時,那對昏暗的雙眼之中,也逐漸涌上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可知道過去這些年,朕為什麼顧不上你兄弟幾人,甚至為了削藩,連兄弟手足都能算計?」

「——因為朕,不是你劉勝一人的父親!」

「甚至不是宮中,那十幾個兒子、幾十個女兒的父親!」

「——朕!是這天下千萬黎庶的君父!!」

神情激動地發出一聲咆孝,天子劉啟 地伸出手,在面前的御桉上重重一拍!

在劉勝看不見的角度,卻已有點滴猩紅,從劉啟口鼻之間滴落,與那陳木御桉融為一體••••••

「朕,沒有太祖高皇帝那樣,明見萬里的卓識遠見•••」

「也沒有先帝那樣崇高的德行,以及治理國家的能力•••」

「為了在有生之年,把劉鼻老兒送去,同太祖高皇帝當面對峙,朕,只能用那些卑劣的算計••••••」

語調滿是悲壯的道出此語,天子劉啟終是再也抵抗不住陣陣襲來的疲憊,搖頭苦笑間,慘然擦去眼角的淚水,便輕飄飄躺回了榻上。

「朕不求將來,有人能念朕的好;」

「不求青史之上,能有人對朕歌功頌德;」

「朕只求百年之後,到了地底下,當著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面,能把頭抬起來••••••」

「能抬起頭,自豪的跟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說上一句︰皇祖父;」

「父皇~」

「——這老劉家的天下!」

「兒臣,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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