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憂心忡忡的五哥劉非,劉勝心中的疑惑也終于解開。
「原來如此!」
「原來是因為睢陽的重要性,父皇才對梁王叔那麼親近!」
毫無顧慮的發出一聲驚嘆,劉勝便滿是鄙夷的抬起頭,朝殿室外僅數百步之外,仍燈火通明的宣室殿看去。
——這才說的通!
什麼兄弟情深,什麼久別重逢,都是虛的!
用之如錙銖,棄之如敝履,這才是天子劉啟的人設!
看出劉勝望向宣室殿的目光中,那毫不加以掩飾的鄙夷,劉彭祖心暖之余,也不由得訕笑兩聲。
「呃,咳咳••••••」
「這真情實感嘛,應當也是有的。」
「就是有多少真感情,恐怕也只有父皇知道了。•••••」
神情略有些僵硬的說著,劉彭祖仍不忘從身後拍拍劉勝的肩頭,待劉勝回過身,又滿是誠懇道︰「阿勝放心;」
「咱們兄弟倆,不會像父皇和梁王叔那樣的。」
「而且父皇肩上,扛著天下數千萬百姓的生計,也不容易••••••」
听聞劉彭祖此言,劉勝卻只漠然搖了搖頭。
自顧自走出殿室,來到門外的躺椅上坐來,劉勝卻並沒有立刻躺下去;
面色陰沉的思慮良久,劉勝才悠然開口道︰「兄長不用擔心我。」
「父皇薄情寡義,我早就心中有數;」
「只要母親在身邊,父皇涼薄也好、虛偽也罷,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在想︰父皇這麼做,對于梁王叔而言••••••」
「——只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篤定的道出結論,劉勝只將身子坐的更直了些,昂起頭,滿是嚴肅的望向身前,仍帶有些許錯愕的劉彭祖。
「兄長想想;」
「——梁王叔昨天到長安,父皇親自出城二十里相迎!」
「就這份榮耀,有漢以來,還有誰人有過?」
「就更不用說父皇讓梁王叔乘御輦,親自駕車送梁王叔入長安了。」
說到這里,劉勝不忘側過身,朝夜幕之中,仍閃耀著耀眼燈光的宣室殿一昂首;
「梁王叔昨日才到,皇祖母當即設下宮宴,開了一壇宮釀紫金醇、午時剛過就開始‘晚宴’不說,甚至還留梁王叔留宿長樂!」
「——這都還能勉強理解為︰皇祖母,確實是太思念梁王叔了;」
「可今天,梁王叔宿醉未醒,就又被父皇召入未央,這大半夜還在飲酒作樂,分明又是要留梁王叔在未央過夜!」
「這般駭人的親近,兄長,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劉勝低沉的語調,也是惹得劉彭祖的面色愈發嚴峻了起來;
但在漫長的思慮過後,劉彭祖終還是搖頭一笑,在劉勝身旁的躺椅上坐了下來。
「真要說起來,父皇出城二十里相迎,又親自為梁王叔御輦,今夜又要留梁王叔于宮中過夜;」
「此間種種,確實都有些駭人听聞。」
「但方才,五哥不是說了嗎?」
「——睢陽,很重要!」
「在睢陽做王的梁王叔,更重要!」
「眼下,朝堂之上,老師已經不再阻止《削藩策》;」
「這就意味著關東宗親諸侯,尤其是吳王劉鼻反叛,怕也只不過是三兩年內的事。」
「父皇想讓梁王叔在叛亂爆發之後,固守,甚至死守睢陽,自然是要和梁王叔多多親近才行。」
「畢竟除了情誼,父皇,還有什麼東西能給梁王叔呢?」
「對于如今的梁王叔而言,又有什麼東西,能讓梁王叔對父皇感恩戴德,不惜死戰,也要在叛亂中守住睢陽?」
幾乎是在劉彭祖這句話剛說出口的一瞬間,劉勝便下意識想要開口;
但在短暫的思慮之後,劉勝終還是排除了那個荒唐的念頭。
如今天下,宗親諸侯國十幾家,要說最富庶的,便是商業發達的齊國,憑鑄錢、煮鹽牟利的吳國,以及鎮守關中門戶的梁國了。
作為當今天下,最富庶的三個宗親諸侯國當中,較其余二者又更勝一籌的梁王,對于如今的劉武而言,財富,早就已經變成了一串冰冷的數字;
除了財富,還有什麼東西,能收買一個成年男性?
女人?
——當今天下,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梁王劉武,就是個大情種?!
從十四歲,娶到如今的梁王後開始算起,不到二十年的時間,梁王劉武生下子、女各五;
而這五子、五女共十個子嗣,無一例外,全是劉武和心愛的梁王後李氏所生!
在這樣一個大情種眼里,女人?
呵••••••
財富,劉武不缺;
女人,劉武不要——人家早就找到了真愛;
對于這樣一個男人而言,唯一可能打動他的,也就只剩下權力。
但在‘權力’層面,劉武,也已經接近天花板了••••••
難不成,還要讓劉啟為了收買親弟弟,就••••••
「嘶~」
「不能吧?」
「父皇再蠢,應該也不會蠢到••••••」
自言自語剛說出一半,劉勝便只覺一陣心驚肉跳!
——因為此刻,很少出現在廣明殿內,甚至都沒怎麼來過廣明殿外的皇長子劉榮,卻在這夜半時分,慌不擇路的跑到了劉勝身前!
在劉勝滿帶著不祥預感的目光注視下,就見平日里溫潤如玉,永遠都不會喪失表情管理的公子榮,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面容,一下跌跪在了劉勝面前!
待兄弟二人上前,合力將劉榮從地上扶起,又見劉榮都顧不上捋順鼻息,只一把抓住劉勝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父•••父皇••••••」
「方•••方才••••••」
「父皇••••••」
看著劉榮滿是驚駭的面容,又含湖其辭的說不清楚一句話,劉彭祖只伸手撫了撫劉榮的後背。
「大哥別急,慢慢說;」
「可是父皇酒吃多了,摔著、磕著了?」
卻見劉榮聞言,只趕忙搖了搖頭,又抓緊深呼兩口氣吸,才將呼吸捋順了些;
也幾乎是在呼吸捋順的同一時間,即將獲立為儲的皇長子劉榮,竟毫不遲疑的跪倒在了劉勝面前!
「小九!」
「這件事,只有小九能幫到為兄了!」
「小九無論如何,都要去長樂宮••••••」
三言兩語之間,劉榮的語調中便帶上了哽咽,面容之上,驚駭之色卻是越來越深;
見此狀況,劉勝自是趕忙將劉榮地上拉起來,強自按捺住心中的不祥預感。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父皇罵大哥了?」
「還是••••••」
「父、父皇!」
「片刻之前,父皇在席間,言辭懇懇的告訴梁王叔!!」
「——說父皇百年之後,要立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