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都頭喊道︰「進去以後,每人拿一把鎬子。
然後就出來,繼續跟我走。」
眾人排隊進去,才發現這里空間大得很,地方卻很空曠。
牆邊排放著一排又一排的鎬子、鋤頭之類的工具。
燕青敏銳的發現地上有很多重物拖行的痕跡。
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火油味道。
這里恐怕是應天府儲藏檑木、滾石和火油罐子等守城兵器的地方。
牆邊的空地也放了不少工具。
守城兵器現在應該已經運上城牆了,這里才會顯得如此空曠。
他不露聲色的拿起了一把鎬子,跟在人群之中,緩緩的往城牆走去。
臨近城牆的地方,人群來來往往。
有的搬著兵器甲冑,有的抬著木樁石塊。
大家神色匆匆,行動慌張。
燕青見了許多跟自己等人差不多穿著的民夫,正手持鎬子,一下一下的拆除著城牆附近的民房。
很多百姓失去了住所,不得不抱妻攜子,用車子推著或者擔子挑著家產,往內城中去。
他們在內城要是有親戚倒還好說。
可以暫時借宿。
要是沒有的話就只能住店。
店老板可不會放過這種賺大錢的好機會,肯定趁機漲價。
狠狠的撈一筆。
這些百姓失去了房子,又失去了錢。
應天府官府恐怕也不會對他們進行補償。
燕青暗暗的記在心里,等攻下應天之後,一定要跟自家主人和聞丞相提一下,照顧一下這些受戰爭所害的百姓。
都頭帶著他們來到了一片已經騰出來的民房,對他們說道︰「你們今天的任務,就是把這片房屋全部拆掉,將拆下來的石頭和木頭運到城牆下面儲存器械的倉庫里去。
等會會有人給你們引路。
現在就開始干活,別讓我看見有人偷懶。」
說著他還揮了揮手中的鞭子。
眾人正打算開工干活。
卻听到一聲巨大的響聲。
這聲音好似天外隕石,撞擊地面。
大家四處張望,想要找到巨響的來源。
還不到幾個呼吸的時間。
「咚、咚、咚!」
連續十余聲巨響,連綿不絕。
大家也終于察覺到了聲音的來源,似乎是城牆之外。
那都頭喊道︰「干你們的活,梁山賊寇的石炮打不進城里來。」
燕青這才明白,原來這十幾聲巨響都是梁山炮軍在攻擊應天府的城牆。
梁山泊的石炮采用的是更為先進的配重式。
不管是人力的消耗,石炮的射程和威力,彈丸的重量,都遠遠超過了應天府城頭上的小型石炮。
昨天應天府和梁山進行了為期一天的炮戰。
梁山炮射程遠,威力大,炮手打的又準。
一天過去,城牆上的小炮幾乎被完全摧毀。
剩下的也損傷慘重,得有一段時間修理。
宋軍發現自己的小型梢炮根本就夠不到梁山炮軍的陣地,沒辦法,只能將城下的民居全部拆除,然後在拆出來的空地上面架設規模更大,射程更遠的大型梢炮。
在此之前,只能挨打。
沒辦法還擊。
不過梁山為了避免對平民造成傷亡,基本不會對城中放炮。
攻擊目標一直都是城牆。
倒是讓宋軍有了一些喘息之機。
宋軍似乎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連夜將百姓撤離,準備在原本的民居上架設石炮,讓梁山分不清那里是民居,哪里是炮軍陣地,投鼠忌器。
燕青和鄧九幾人來到了一個民居旁邊。
大家揮起了鎬子和錘子,準備拆房。
通常來講,有錢人的居住地最接近城中心的宮城。
住在城牆邊的人往往十分貧窮。
他們的房子也十分簡陋。
大部分只有一層。
眾人先將屋頂的瓦片全部揭了下來。
然後把大梁拆掉。
只剩下四座牆壁。
這樣砸牆的時候就不用擔心頭頂了。
時間慢慢過去。
燕青原本想找個機會尋人問一下克扣民夫飯食事情,可是到了快下工的時候也沒遇到合適的機會。
他已經覺得今天時運不好,等明日再找也不遲。
不遠處卻傳來了一陣錚錚之聲。
燕青閉眼傾听,那琵琶之音,時而似驚濤拍岸,風卷殘雲,時而又如鳥鳴,悠揚婉轉,動人心脾。
彈奏之人,必是一位音樂大家。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監工的都頭,剛好這廝沒往自己這邊看。
「九叔,我去撒泡尿,你們幫我遮掩一會。」
鄧九道︰「放心吧,出不了事。」
燕青點了點頭,便順著琵琶聲的指引尋去。
漸漸的,樂聲又從寧靜轉向激昂。
五指連彈,仿佛戰場廝殺一般慘烈。
不一會便又歸于沉寂,渲染出七分悲苦,三分哀愁。
燕青尋著尋著,來到了城牆之下的一座哨樓。
他仔細一听,聲音便是從里面傳來。
「難道彈琴的,竟然是宋軍的軍士不成。」
他悄悄推開了哨樓的小木門,想通過門縫往里面觀察一翻。
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彈奏樂曲。
沒想到這小木門年久失修,微微一推,竟然發出了吱呀一聲刺耳的尖響。
那彈琴之人背對木門,此時听到木門一響,頓時眉頭緊皺。
那眉間豎起三條縫,好似有了第三只眼一般。
他回頭望去,正好和燕青四目相對。
燕青這時才發現,彈琴之人他竟然見過,正是前日陣前對決,與縻貹大戰五十回合不分勝負的宋軍大將。
楊劍嘴角一瞥。
燕青認識楊劍,他卻不認識燕青。
還以為是哪個不知道路的民夫跑錯了地方,打擾了自己彈琴的雅興。
「你們的集合地點不在這,快滾!」
燕青知道楊劍身份不凡,心道打听消息的機會來了。
他立刻應道︰「小人並非是為了尋找集合地點而隨處亂走。
我方才听到了一陣錚錚之音,是以留戀忘返,不知不覺就找到了這里。
打擾了將軍雅興,多有得罪,望請海涵。」
楊劍心中一笑。
「量他一個民夫,能懂的什麼音律。
不過既然能听進我的樂曲,倒也算是個知音之人。
也罷,不與他計較便是。」
他說道︰「好了,你回去吧。以後沒事不要亂走,軍營里面也不安全,小心被人當作細作抓起來。」
燕青看楊劍的態度有些緩和,此正是打蛇上棍的時候。
他連忙道︰「小人也粗懂些音律,方才听聞將軍一曲,心潮澎湃。
能否借將軍琵琶,一抒胸臆。」
楊劍初時還沒覺得,他仔細一想。
燕青的儀態談吐都不似尋常農家。
難道他還真懂音律不成?
帶著將信將疑的態度,楊劍將自己的琵琶交給了燕青。
卻不想燕青接過手中,先試了一下音色,隨後微微調整琵琶弦。
一記輕抹,清脆的琵琶聲傳出,便讓楊劍刮目相看。
曲子未成,其情先生。
三兩下就牢牢的抓住了楊劍的心,讓他迫不及待的想听听燕青接下來會怎麼彈奏。
燕青雙手握琴,嘈嘈雜雜的琵琶聲悠揚而出。
時而如春風拂面,時而如狂風暴雨。
轉而幽咽寧靜,鳥語花香。
曲風一變,又似刀槍錚鳴,戰馬廝並。
楊劍听的心神激蕩,熱血沸騰。
卻見燕青在樂曲最激昂的時候,手在胸前畫了個圓。
四根琴弦齊齊震動。
發出的聲音猶如一雙大手撕開綢緞。
頓時把楊劍又給拉回了現實中來。
讓楊劍陷入回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過了一會,燕青將琴放在了桌子上,轉身便欲離開。
楊劍這才反應過來。
「且慢!大家留步,敢問大家如何稱呼。」
燕青道︰「我姓張,在家排行老三。將軍叫我張三便是。」
「張三?」楊劍念叨著。
他相信這個名字絕對不是燕青的真名。
在這種年代,有時間練習音樂的,不是富家子女,就是青樓教坊里的歌妓。
對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
楊劍問道︰「我看兄弟你談吐不凡,又精通音律,因該不是尋常人家。為何會被征為民夫啊?」
燕青嘆了口氣道︰「哎,世事難料。我本是蘇州城中,一富家子弟。
家族經營綢緞生意,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可惜正逢方臘作亂,蘇州城破,我家道中落,父母皆亡于戰亂。
只剩我一個,好不容易才逃到了北邊,投奔我的堂兄。
沒想到正好遇上梁山攻打應天府。
朝廷要征我哥哥作為民夫。
我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豈能在看他受此辛苦。
再說他家里也離不開人。
于是我便假冒兄長之名,替他來了應天府。」
楊劍听在耳中,卻無半分懷疑。
「哎呀,想不到,你不僅是個音律大家,還是一位義士啊!
這樣吧,你告訴我你是哪個縣,哪個村的,叫什麼名字。
明日我便將你要到我身邊,做個親隨,總好過在城邊干這些苦力活。」
燕青一听,頓覺有門。
卻又不好立時答應。
「哎,小人與將軍初次見面,怎好無故受將軍好意。再說了,擅自調動民夫作為自己的親隨,說不定會有人對將軍有閑言碎語。」
楊劍笑道︰「我乃應天府兵馬都監,調一個民夫而已,誰敢亂嚼口舌!」
燕青面露微笑︰「既然將軍對小人如此看重,若是一味推辭,倒顯得小人不給將軍面子。
也罷,多謝將軍栽培之恩。小人日後一定竭力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