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楊志揉了揉昏疼的腦袋。
自從接到運送生辰綱的任務,他就一刻不敢放松神經,睡覺都想睜著一只眼楮。
他每次都會挑一個不怎麼舒服的姿勢睡覺,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睡得太死。
往日里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被立刻驚醒。
不知為何,昨夜卻睡得異常沉靜,連夢都沒做。
楊志嘆了口氣,心想也許是自己過于勞累了,這些軍士白天挑擔子。
自己白天要跟著他們一起走,晚上還要充當警戒,已經有半個多月沒睡過囫圇覺了,眼看前面就是濟州城,到了城里,租上一條船,到時候就能好好歇著了。
他來到牆邊,查看擔子的情況。
他掀開了其中一個擔子上的蓋布,一片葉子悄無聲息的掉落在籮筐邊的地面上。
楊志將葉子撿起來,大概看了一眼,又將葉子放了回去,拿布蓋上。
這是他防止別人打開擔子的一種手段。
將葉子夾在吊籃和蓋布之間,只要有不知情的人打開了擔子,樹葉就會掉在地上。
楊志確定了十一個擔子的樹葉都在。
這才叫軍健們起來。
又是一陣混亂的聲響,軍健們垂頭喪氣的挑著擔子出發了。
八字眉的老板站在櫃台後面,目送著這幫人離開。
楊志等人離了客店,便走上了一座山嶺。
這里熱氣蒸騰,煙塵鋪面。
每個人都是滿身大汗,灰頭土臉。
當日正午,楊志正催促著他們快走。
卻看昊日當空,曬得腳下石頭發燙,月兌了鞋連站都站不住。
眾人腳疼,實在走不得。
軍漢說道︰「楊提轄,這天氣太熱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楊志急忙道︰「大家伙再加把勁,等過了前面的土崗子,咱們就找個地方歇歇。」
眾人打眼一看。
卻見天上萬里無雲,風蕭蕭如海波一般,吹來的卻盡是熱浪。
千山灼焰,曬得岩壁上發白發灰,時不時的就掉下點碎屑。
空中的飛鳥都不願意啼叫,只有烏鴉再喳喳的叫個不停。
再看那土崗子,上面有萬株綠樹,奇形怪狀。
下面一派黃沙,波翻浪涌。
道旁雜草叢生,近一人高,渾似劍戟。
滿地亂石翻滾,疙疙瘩瘩,虎豹難行。
一行人奔到崗子上來,其中一個軍士面如死灰,嘴唇發白干裂。
他顫顫巍巍的放下擔子,一頭栽倒在了樹蔭里。
「我走不動了。」
楊志看隊伍後面出了狀況,連忙過來查看。
他將隨身的水袋打開,先讓那軍士喝了兩口緩一緩。
隨後說道︰「再加把勁,這里不是歇息的地方,等下了崗子再歇。」
那軍士實在是已經月兌力,他虛弱的說道︰「不是小人不願走,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其他人看有人歇息,也將擔子放下,坐在陰地里,背靠大樹開始休息。
楊志看大家都坐下了,連忙去拉剛開始喊累的那個軍士。
「快起來,這里真不是歇腳的地方。」
眾人不理,不管他再怎麼說,磨破嘴皮子,大家就是不起來。
楊志腦袋上青筋暴起。
他握緊了手里的藤條。
對著那軍漢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那軍漢抱著頭一邊慘叫一邊大喊道︰「楊提轄,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起不來了。」
楊志打起了這個又倒了那個,打起了那個,這個卻又犯困。
他只得央求道︰「大家起來吧,算我楊志求求你們,這地方真的歇不得。等下了崗子,我請你們好好吃一頓,再睡上一大覺,都听見了嗎?」
任他喊破嗓子,眾人根本就不理會。
老都管正靠著樹歇息。
他見此情景開口道︰「楊提轄,這里端的是熱的走不動了,你就讓他們歇會吧,別打罵了。」
楊志道︰「老都管你不知道,此地名叫黃泥崗,乃是強寇出沒之地,咱們得快點過去,萬萬不能停留啊!」
那個胖虞候卻開口譏諷道︰「省省吧,這話我都不知道听你說了多少遍了。一路上這不敢歇,那不敢停的。只管拿這話嚇唬人,咱們都多長時間了,連個強寇的毛都沒見著。軍士們都是皮肉之身,要是累壞了,楊提轄你自己能把東西送到東京嗎?」
眾人附和道︰「就是!」
楊志怒道︰「你說的是什麼話,這黃泥崗前後十幾里都沒有人煙。正是強寇出沒之處。」
被打的那個軍士反嘴道︰「提轄休要嚇唬人,哪有這麼巧的,一天天過去那麼多客商,偏偏讓我們遇到強人。」
謝都管道︰「楊提轄,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要不你先去催他們起來,我得再歇會。」
楊志只得拿著藤條去趕。
他大喊道︰「都起來,誰不起來就先吃我二十棍。」
為首的那個軍漢忍了楊志一路,現在終于爆發了。
他指著楊志大罵道︰「楊志你休要耍威風,我們一個個都挑著一百多斤的擔子,偏就你一人空著手。你哪里知道我們挑擔人的辛苦,你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就算是留守中書相公親自監押,也不可能不讓我們抱怨,你只管逞能,知道我們有多難受嗎?」
楊志氣的胡須倒豎,抄起藤條抬手便打。
「你個畜牲,看我不打死你!」
老都管喝道︰「且慢!楊提轄,你先听我一言。我當初在東京,給中書夫人做女乃公時,門下的軍官也見過千萬,卻無一個你這樣的,野蠻專橫,不懂禮數。我看在中書大人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但你也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吧!量你一個刺配過來的軍人,就算蒙中書大人提攜做個提轄,也不過就是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嘛。」
他指著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的軍士們道︰「你好好看看,這些軍士都是爹生娘養的,都是血肉之軀。你一路上不是打就是罵,是耍你楊志的威風,還是顯你楊志的能耐啊!休說我是中書相公家的都管,就算只是個鄉野村夫,我都這麼大的年紀了,你也該听我一句勸了,怎麼就不能讓他們歇會啊!」
楊志拿手中荊條猛地抽打了一下他身邊的高草,轉頭對謝都管說道︰「老都管,你在東京生長,每日里出入相府,不知道行路之人,要忍受多少艱辛,經歷多少煎熬。」
謝都管反唇相譏︰「楊提轄休要擺譜,老夫隨相爺幾度沉浮,四川兩廣我都去過,想在老夫面前賣弄,你還不夠格!」
軍士們有人撐腰,頓時跟楊志撕破了臉皮。
「對,老都管那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說話就是有理。」
楊志看著這幫軍士氣上心頭︰「放屁,現在可不是太平時節,要是遇上強寇,你們一個個都得成別人刀下之鬼。」
那虞候可算找到機會了,先扣一頂大帽子上去。
「哎,楊提轄,你怎麼說話呢?現在怎麼不太平了,你是不是對官家有意見。」
楊志還要還口,卻見的遠處松林里有一個黑影一閃一閃,探頭探腦的往這邊觀望。
他將藤條撇下,拽起撲刀,拿手一指︰「賊人休走!」
老都管聞聲看去,正瞧見遠處的黑影跳下土崗。
直嚇得他一哆嗦,抱著拐杖就不撒手。
那兩個虞候也害怕的不行,抱著手里的撲刀,一個勁的往後縮。
老都管呵斥道︰「等什麼呢?還不快過去支援楊提轄。」
他們兩個就是老都管的狗腿,主人讓去他們不敢不去。
于是兩人提著撲刀,小心翼翼的跟在楊志後面,準備等楊志先探明了情況,一有不對勁馬上就跑。
軍士們听到有賊人,連忙爬起來。
剛才那個說哪有這麼巧的軍漢只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這烏鴉嘴真晦氣。
楊志跟著前面的黑影,一頭鑽進了松林里。
只見松林里成一字長蛇,擺著七輛獨輪車。
旁邊樹蔭下歇息著七個大漢,他們為避酷熱,一個個都月兌光了上身。
其中有三個人,一個五短身材,一個身高一丈,還有一個七尺身高面上有朱砂記。
不像是一般人。
楊志挺起撲刀問道︰「爾等好大的膽子,敢窺伺我行貨。」
那七人嚇得直跳起來。
其中為首的那個雙手攤開,說道︰「大王饒命啊,我們只是賣棗子的。」
說著他從兜里模出了半吊銅板。
「我們只有這麼多了,您要是不滿意可以把這些車子也推走,只要留下我們的性命,我們怎樣都行。」
後面兩個虞候看楊志跟這七人交談起來,也壯起膽子過來查看。
楊志道︰「你們是哪里來的。」
那漢子說︰「我們是濠州來的。」
楊志將舉起的撲刀漸漸放下。
「這麼說你們不是強人?」
為首那漢子模了一把汗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是強人呢!」
楊志收起了刀,說道︰「我們也是過路的客商,你們為何在此停留?須知此處多有強人出沒。」
那人說︰「沒辦法,天氣太熱了,實在走不了。要是真遇上強人,我們也沒什麼東西,他看上什麼盡管拿去便是。賊人搶劫圖的是錢,又不是命。」
說著他解開了一個麻袋,伸手一掏,抓出了一把棗子。
「大人,相逢既是緣,吃點棗子吧。」
楊志沒有接,而是對著另外一個麻袋捅了一刀,伸手進去模索。
果然還是一把棗子。
那人問道︰「大人看我這棗子怎麼樣啊,要不您多拿點。」
楊志轉身離去道︰「不吃了,你們走你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