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王玄策所料。
由祿東贊帶的那隊人馬,拖著裝滿了酒水的板車,一路搖搖晃晃從鄯州城外出發,行駛到了戈壁灘上。
仍舊是之前的老地方。
仍舊有商隊在這里等著。
只不過,跟最開始時不一樣的是,這次在戈壁灘上等著的商隊不止一家,而是有幾家並列!
「諸位久等,久等了!」
祿東贊翻身下馬走到眾人跟前,團團拱手,做派沒有絲毫問題,非常禮貌。
但這些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盡管早就已經知道吐蕃同時在跟許多世家一起做生意,可知道歸知道,當面踫上還是很尷尬的。
他把一群人都喊到一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王平當先冷哼了聲。
「祿東贊,你將我們喊來這里,難道是想坐地起價不成?」
「可別當我大唐的世家都是傻子啊!」
若放在平常,王平絕對不會這麼說話。能從一個普通家族子弟爬到這個位置上,他做生意向來講的是個和氣生財,輕易不會出言譏諷。
但現在,吐蕃的做法不合規矩,實在是欺人太甚!
要是不發發脾氣,還真當他們都是好欺負的了!
商隊們雖然都是競爭對手,不過就立場而言,他們跟王平都是一樣的。
聞言,其余眾商隊的頭領們也都紛紛出言附和起來。
「是啊,哪有這樣的?你們吐蕃人之間做生意莫非也干這種事嗎!」
「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合規矩吧!」
「即使這樣做在吐蕃沒問題,可閣下出使過大唐,應該知道漢人的規矩是什麼,待價而沽也不能做得這麼明顯啊!」
「……」
聲討之中,祿東贊面不改色。
他仍然掛著笑,抬手制止了眾人不滿的嚷嚷。
「諸位,諸位!請冷靜一些听我解釋!」
「在下並非想要坐地起價、待價而沽,也絕無此等想法!」
「只是因為這里的酒水數額有限,並且這一次能賣給你們的會更少些,所以才需要當著你們的面全數說清楚,這樣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罷了!」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冬日的戈壁灘上,還飄著鵝毛般的雪花。
朔風刺骨,當地人都習慣了,漢人們卻被凍得手臉通紅,不住地跺腳暖身子。
可听祿東贊說完之後,之前跺腳的聲音都停止了。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王平愕然半晌,才問︰「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忽然要少賣酒給我們?」
祿東贊的笑容變得愈發善解人意。
「先前諸位一直沒有前來購買酒水,那時贊普與諸多同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呢。」
「因此,方才在與程家的酒水交接時,在下便特意詢問了兩句,這才知道原來最近在長安和洛陽等地,酒水的銷路都不大好。」
「盡管你們都是世家出身,實力毋庸置疑,可在下也能體諒你們沒有進賬,手頭比較緊張。所以決定等到來年春天時再多同你們換一些,這個,諸位還有什麼疑問嗎?」
一席話畢。
戈壁灘上從方才的尷尬,直接變得寂靜無聲了。
來自大唐諸多世家的商隊頭領們面面相覷,只覺得自己是撞了鬼……
運氣也太他娘的差了吧?!
王平心中更是暗暗罵了起來——
女乃女乃個熊的,這盧國公家的商隊到底是哪個愣頭青帶的隊?說什麼不好,竟然將長安最近的情況都給祿東贊透了個底!
這是他們準備壓價用的話術啊!
程家商隊提前透風就算了,本來也沒什麼。可問題是,誰知道他們還說了些啥?
萬一兩邊所說沒能對上,以後還如何跟吐蕃人做生意?!
沉默良久。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王平笑得有些勉強︰
「閣下倒是不必擔憂此事。正如你方才所說,我們太原王氏傳承數百年,家中實力雄厚,如今雖是冬日,物資確實緊張,可跟往常一般買下幾百瓶酒還是沒問題的。」
「依我看,咱們交易的份額還跟之前一樣就行,完全沒必要減少嘛!」
在場所有世家商隊,不辭辛苦千里迢迢來此苦寒之地,都抱著同樣一個目的。
買酒!
他們家里雖然流動資金不多,可跟吐蕃換酒用的又不是糧食和錢財,而是鹽巴、茶葉。這種東西他們手里不說多了去了,可也沒到捉襟見肘的地步。
眾人都準備將酒在長安洛陽銷路不好的事情拿出來做借口,以此壓低價格。
可這事兒被人提前透了風,原先的計劃便都全數作廢了。
而今之計,就是千萬不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買回去的酒水一定不能少了啊!
于是,其余商隊首領又都開始紛紛附和起王平,試圖勸說祿東贊不要減少每家的份額,可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但祿東贊卻不為所動。
他只是微笑道︰「諸位不必勉強再勸,咱們做的是長久生意,諸位手頭緊張,在下也不能趁火打劫不是?放心,這數額雖然少了些,但酒水本身還是存在吐蕃。只等明年開春後,你我再行置換便是了!」
王平嘴角不停抽搐。
娘希匹!
真他女乃女乃的倒霉啊!!!
看起來這家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今天非得當個「好人」,將所有世家都統統削減份額才行了!
還沒等他們想到借口反駁什麼,祿東贊便直接吩咐下去,讓手下的將士們按照每家原本數額的七成拿出來交換鹽巴和茶葉。
木已成舟。
商隊們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酒水後,紛紛表情僵硬,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告辭,就跟後頭又鬼在追似的離開了。
事情交接完畢。
原先喝了酒,看起來有幾分醉意的祿東贊,此時也跟王玄策一樣恢復了正常狀態。
絲毫看不出剛才還喝了烈酒。
邊上有部下小心開口詢問︰「您這私自決定……難道就不擔心回去後,被贊普責罰嗎?咱們畢竟少收了那麼多的鹽巴和茶葉啊!」
其余人也都看向祿東贊,眼中帶著同樣的疑惑。
盡管事情不是他們做的主,可差都是一起辦的。領賞是要求領,可到時候如果贊普發脾氣,他們也會跟著祿東贊一起倒霉!
祿東贊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面色平靜,語氣也很冷淡。
「你們懂什麼。」
「我若不這麼做,這幫奸商定然會用長安酒水賣不出去的理由來壓低價格!」
「相比起被壓價而言,我相信,贊普也會認為等幾個月再照原價賣出更劃算。又不缺這點時間,何必便宜他們?」
「不懂的事情就好好看好好學,少說話,多做事!」
部下們噤若寒蟬,不敢再質疑祿東贊的決定。
他不再搭理這群愚蠢的手下,而是負手望天,感慨起來。
「相較起來……」
「還是盧國公要厚道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