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憲剛回到辦公室，就被兩人逼到了牆角。
「現在怎麼辦？」兩人問。
「什麼怎麼辦？」曾憲無辜反問。
听了他這話，老和尚的臉色變得更苦了，老道士卻直接開噴。
「無恥，我就沒見過比你更無恥的人！
當初要不是你信誓旦旦的保證，要不是見咱們還有些淵源的份上，什麼鬼奧義和真理要想踏足我的地盤，能有這麼容易？
現在，你的保證呢！
要不要讓我帶你去看看我家現在被搞得多麼烏煙瘴氣？
什麼怎麼辦，給我裝傻是吧？
我今天還就告訴你了，你要不給我個滿意的答復，以後我就直接和你搭伙過了！」
老和尚沒有多話，卻用行動表明，在這一點上，他是堅決站在老道士這邊的。
曾憲看向二人，忽然笑道︰「你倆真不想在大靈山、六莊觀里多待了？」
老道士見他如此模樣，忽地神色狐疑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曾憲卻忽然問︰「回老家看過嗎？」
老道士盯著他，片刻後道︰「在那邊政府的熱情邀請下去過一次。」
「有什麼感想？」曾憲問。
「什麼什麼感想？」老道士反問。
「無量天尊和阿彌陀佛那兩位啊，那算是你們的精神領袖吧？」曾憲道。
前一刻情緒還比較穩定的老道士再次口吐芬芳，而老和尚雙手雖然籠在袖中，卻也可以看見指節在以更快的速度撥動著念珠。
「什麼精神領袖，你不懂不要瞎說啊，那壓根就是兩個孽胎啊！
更可氣的是，那些無知之人，現在反把她們當成了正途，我輩所求之道，如果能被具現擬人化，那還是道嗎？那還值得求嗎？
這分明是對大道的矮化、異化、詭化！」
說到這里，他憤憤的拂了拂衣袖，一副不願再在這上面多費唇舌的意思。
曾憲笑著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們之所以求上門來……」
老道士立即瞪眼反駁︰「什麼求上門來，我沒直接給你門打碎，你還端上了是吧？！」
曾憲對此也不理會，自顧自道︰「山門被擾了清靜是假，真正的原因是，你倆知道，在此界規則下，奧義與真理終將一點點將你們的根基蠶食。
無論你們如何掙扎努力，都難逃這樣的結局，這不是人力可以相抗的，這是世界規則在拉偏架。」
說到這里，他還嫌自己說得不夠透徹，火上澆油道︰
「當然，你們也不是沒有機會，如果你倆能夠順應世界規則，把無量天尊、阿彌陀佛引渡過來，再把如來佛祖，元始天尊什麼的請出來，和奧義與真理之神、數學之神、物理之神這些大老扳個手腕也是可以的嘛。」
老道士臉色一垮︰「你就想與我說這個？」
曾憲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輕聲道︰
「老家不是有句話叫‘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既然此界規則與我等所求相悖，那何不去尋一個與我等道路相契合的世界呢？」
他這輕聲的言語，落在老道士、老和尚耳中卻如雷霆響起，在心靈的混沌處闢出一種新的可能。
「你倆既然回過老家，那就應該知道，世界非只一個，咱們也並非只此一個一個選擇。」
老道士從失神中慢慢回味過來，搖頭道︰「說起來簡單，可要如何找呢？」
曾憲道︰
「你也說了，無量天尊的存在是對大道的矮化，這是不是說明，在一定程度上，你也認可她與大道的關聯，對吧？
當年洛華是如何尋找到你們的？
咱們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去尋找一個契合咱們道路的世界。」
老道士驚愕道︰「這事成不成都在其次，那兩位必然會被獻祭，地星那邊會同意？」
曾憲搖頭笑道︰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從來不是乾轅的底氣，這只能算是乾轅前行途中一個意外的副產品，若能以之探索到更多的奧秘，乾轅為何會不同意？」
「其實，這個思路最初就是他們那邊提出來的，你們對老家那邊的發展不關心，事實上，具現的、越來越擬人化的無量天尊和阿彌陀佛，正在逐漸成為一種阻礙。
好在距離這兩者的誕生在那邊也才過去了兩百多年，若是這個時間在持續幾百年，乾轅的根脈都可能因之而便宜。
他們最初誕生這種念頭的本意，其實只是想要把這兩位送走。」
兩人恍然。
……
……
一百年後。
虛空之中。
兩個光華身影靜立虛空。
其中一位，執拂塵，著鶴氅，雖不見其具體形貌，卻給人一種超月兌高邈，又戴天履地之感。
其中一位，結跏趺坐，靜穆不動，可只要目視著她，甚至只是在心靈中想念著她，她自然而然是此方天地的中心，所謂古往今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有奇妙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向她們涌來，注入她們體內，她們身周的光華越來越盛。
終于，在某一刻達到了極盛。
這兩道身影忽然化作兩道沖天光華，但這光華並沒有直射天空，而是合為了一股，沒入虛空，消失不見。
而在其消失的那處虛空，就像是健康的肌膚被滴入了濃酸，慢慢的蝕出了一個孔洞。
也漸漸顯出這個孔洞另一邊的情景。
而早在這兩尊分別被人冠以的身影化光而去，洞穿虛空，連接彼界的時候，曾憲、老道士、老和尚三人便已出現在了這個蝕出孔洞的前方。
他們看著孔洞另一邊呈現出來的世界，個個都被震驚得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那分明是一個還沒有完全成型，還在緩慢發育中的世界。
無天無地，世界如雞子，一片混沌，而在這混沌之中，又時有靈性的光輝閃過。
「此界，天地未生……這是，還在開天闢地之前啊！」
三人醒悟過來，彼此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心意。
「我去就山」，依然是一種無奈的選擇，畢竟，山和我之間，終究不可能完全相契，而我，終究是要為這山而有所遷就的，不過多少的問題。
可這個世界，混沌未定，他們，是可以讓其向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的。
他們可以用自己的心意，塑造這個世界的規則。
至于代價，不過是合道而已。
在心生明悟的那一刻，三人卻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可就在他們縱身而起，如飛蛾撲火般投入那蝕出的孔洞，欲要進入彼界的時候，下一刻，他們很自然的就又從這蝕出的孔洞中鑽了出來。
剛開始，他們還沒發現異常，以為自己已經進入了彼界，很快才明白過來，這是被退貨了。
原本是頭前身後的進去，現在還是頭前身後的出來，在他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身體已經發生了一次鏡像掉頭。
以他們對身體的掌控力，本來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的，即便發生，也應該有所感應才對，可整個過程，他們都沒有覺出絲毫異常之處。
這是最令他們感覺不解和驚疑的地方。
如是又進行了好幾次，他們終于得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
他們所在的此界，和孔洞對面的彼界，時間流逝的方向居然是完全相反的！
「這……怎麼會這樣！」三人為這個結論而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他們也知道不同世界之間存在時速差異的問題，時間的流逝速度是不同步的，有的快，有的慢。
最典型的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這方世界與地星之間的時速有十五倍的差距，這邊過去三千年，地星那邊卻只過去了兩百年。
差距就有這麼夸張。
可雖然如此，其流向卻是相同的。
也只有這樣，不同世界之間的時間才有對比的意義。
可現在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個時速流向和他們所在世界，乃至地星所在宇宙完全相反的世界。
這讓三人的思維忽然間有些卡殼，最先清醒過來的是曾憲。
「咱們一直的理解是不同世界之間的時速方向一致，快慢不同。」
他盯著面前蝕出的虛空孔洞，忽然道︰「有沒有可能，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理解，一直都是錯的。」
「時間流逝，哪怕在不同世界，也是恆定的，並不存在快與慢的問題。都是在一股浩大偉力的推動下一致向前。
真正不同的，是時間流逝的方向，而這，其實也只是觀察者必須通過參考對比才能認知世界而形成的一種錯覺。
對每個世界而言，它們的時速流逝都是從生到死，從源頭到終點。
唯有當觀察者的視野超出了一個世界的限制，將多個世界進行橫向對比時，才有了這樣一個結論。」
或許是當慣了老師的緣故，他一邊說著，身側已經出現了一塊虛擬白板，一個黑點被他用手指點在了白板正中心。
然後，他圍繞黑點畫了十幾條等長的箭頭，箭頭方向，指向四面八方，看上去就像是沒有外圈的自行車輪轂。
而後，他在這個圖畫下面畫了一條橫線，在這橫線的後方，畫了一個眼楮。
「你們看，世界的流速方向本來只是自己的事，和其他世界無關，但現在有了觀察者。在觀察者眼中，不同世界的流速就變成了這樣！」
說著，他把那些原本等長的、指向不同方向的箭頭垂直投影在了觀察者眼楮之前的橫線上。
就是經過這麼簡單的轉化，原本等長不同向的箭頭，變成有長有短，但方向卻凝縮成兩個。
要麼絕對同向，要麼就是一百八十度的相反方向。
這個橫線，卻非真實的存在，而是觀察者認知世界所必須的一條「輔助線」，若是沒有這條線，觀察者眼中的世界就是絕對不可知的。
這條橫線的名字，有很多，可以是規律，可以邏輯，可以是因果，可以是秩序。
無意之間，三人窺見了一些深邃奧秘。
但他們卻並沒有因此而喜悅。
最根本的問題，這種認知變化，並無助于他們抵達彼界啊！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像是修了閉口禪的老和尚忽然露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泥巴，黑泥巴！」
另兩人順著他的目光往孔洞深處看去，他們分明看見，就在那此界與彼界之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塊黑色的泥巴。
然後，在他們驚愕的注視下，那塊泥巴正在一點點澹化，就像是在一點點滲入那片虛空。
……
……
早在曾憲與老和尚和老道士表明想法之前，姜乾就已經在關注這件事。
更準確的說，這件事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本就是他在背後默默地推動。
因為，他想要找到一種更加自由的探索新世界的方法。
就在洛華大陸默默走過數千年旅程之時，姜乾也終于完成了自身的積累，再一次從本質層面有了質的提升。
原本只有四身，三身與三個世界的大天地相融，只有一個黑泥分身可自由行動。
隨著這次提升，每個身體都分裂出一團新的黑泥分身，他可自由支配的黑泥分身一下子從一個變成了五個。
每個身體全知視界的籠罩範圍則從原來的半徑十公里提升到半徑一萬公里，增幅一千倍。
以杓山世界和眾神世界的廣袤，身體範圍大到這個程度，也已基本讓他立于不敗之地。
至少以他對這兩個世界的了解，無論是杓山世界的天位強者，還是眾神世界的偉大神力，都不能將半徑一萬公里的區域化為齏粉。
而位于地星稷下學城的身體隨著這一次擴張，若非核心處在地星地表而非核心深處，這變化幾乎能把整個地星囊括其中。
雖然，這五團黑泥分身也不愁找不到去處，畢竟，沉浸者們在金星、水星探索到的新世界他還沒去過呢，有的是新世界讓他探索。
但這終究是有限的，而自己的提升還會繼續，隨著漫長歲月過去，他還將再次成長、分裂，彼時就是十六個「分身」了，然後是三十二個，六十四個……
若還是吃老本，很快就會沒本可吃，必須找到一種新的尋找新世界的方法，這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
而他第一個想到的辦法，就是已在多次客觀事實中證明道路共鳴可以跨越距離乃至世界阻礙這種方式。
于是，他暗中發力，一步步將事態推動到了這一步。
彼界呈現出來的情況，讓孟周也很意外。
而耳听得曾憲分享他的領悟，恍忽之間，姜乾的思緒飄飛到許多年前，當他還在杓山集小心發育之時，病入膏肓的裴裳把他隨手制造出來的現象當成了一種客觀的自然規律。
當時，他多少還是有種高高在上的俯視優越。
可現在，他卻有種此刻的自己，正是昔日裴裳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