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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 人生拐點

三十一年,杓山集持續繁榮,別無大事。

三十二年,杓山集都沒過多用力,又三座人口在一兩千人之間的聚落依附于杓山集麾下。

三十三年,初。

賀府。

已經年過三旬,威嚴日盛的賀鐵鑄目光冰冷,看著惴惴不安的站在面前的兩個小子,喝道︰「跪下!」

即將十五歲的大兒子咬牙還想倔強堅持一下,可才十三歲的老二已經嚇得一個哆嗦,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老大見此,也只得一咬牙緊跟著跪地。

賀鐵鑄的目光如刀鋒一樣刮在他們身上,問︰「這種事是誰教你們的?」

兩個半大小子低頭不吭聲。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認嗎?」賀鐵鑄忽地冷喝一聲︰「說!」

老二身子又是一陣篩糠顫抖,老大咬牙道︰「這種事,還需要人教嗎?男子漢大丈夫,到了該懂的時候,自然就都懂了!」

賀鐵鑄道︰「也包括暗中尋藥,想要將那兩個孩子偷偷打掉?

想不到啊,我賀鐵鑄的種這般了得,這就是你們悟出來的男子漢大丈夫的道理?

不僅將人家兩姐妹肚子搞大,眼見瞞不住居然還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給做了,好樣的。

你們兩個,都是好樣的!」

從小就希望得到父親夸贊的兩個半大小子,此刻卻殊無喜色,老大的倔強再也堅持不住,老二更是一邊身子篩糠一邊解釋︰

「爹,您誤會了,我們只是想把倆孩子做掉,可不包括她們姐妹倆,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待她們身體養好,我們會直接向您和娘稟明此事,娶她們過屋的。」

賀鐵鑄對這解釋不置可否,話鋒一轉,盯著老二,問︰「你老實告訴爹,你是不是替你哥背鍋了,半年前你才多大,你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啊!」

老二忽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種被羞辱、被鄙視的情緒充盈在心,辯解道︰「爹,您別瞧不起人,是我先和她家姐姐在一起,大哥這才和人家妹子好上的。」

話都說出口後,他才忽然意識到不妥,卻見賀鐵鑄點頭道︰「所以,姐姐肚子里那個是你老二的種?妹妹肚子里那個是老大你的種?」

說罷,便揮手讓兩人離開。

兩人都是錯愕,老大終于忍不住開口︰「爹,她們倆現在……」

賀鐵鑄擺手︰「這事已經和你們無關了,出去!」

待兩人滿腦袋漿湖的離開,賀鐵鑄這才低聲喝罵了一句︰「兩個不省心的玩意兒。」

此刻,ど姐款步入內。

賀鐵鑄忙問︰「可都處理好了?」

ど姐點頭︰「都處理好了,他們一家人都安排去了赤磯城。」

賀鐵鑄道︰「最好隱秘點。」

ど姐點頭︰「放心,你不信我也該信劉叔吧,除了我們仨,誰也不會知道這事。」

賀鐵鑄苦笑,「我真的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早當爺爺。」

ど姐白了他一眼︰「我還要當女乃女乃了呢,還真是歲月不饒人。」

說到這里,ど姐頓了頓,才道︰「我想帶他們三兄妹去赤磯城長住一段時間。」

賀鐵鑄愕然︰「你怎麼忽然有這念頭?」

ど姐問︰「剛才老二說他們兄弟倆商量好了,過段時間就娶她們過門,你怎麼不同意?」

賀鐵鑄沉默了一下,才道︰

「便是真讓她們進門,這就是好事嗎?那只會害了她們。賀家媳婦,哪是那麼好當的?」

ど姐道︰

「你知道這個道理就好,這事我其實早幾年就有考慮,只是始終覺得他們還小,不著急,現在才知道,他們早長大了。

我仔細想過,無論老大還是老二,繼續留在杓山集,娶妻都是個難題,還有三姐,年紀一天天大了,也該早做打算了,不然,哪天她也挺個大肚子回來那才有你頭疼的時候呢!」

「她敢!」單是想到那個場景,賀鐵鑄就非常生氣,而後恍然道,「你這是,想去赤磯城將他們的個人問題一次性解決了?」

ど姐頷首︰「這不僅是我的意思,爹之前在信里就暗示過幾次,他這些年在赤磯城也發展出了一些不錯的人脈,和咱們家恰能互補,他想趁自己還沒徹底不中用之前盡量發揮出余熱。」

數日後,賀鐵鑄委托郭萬里親自護送,將ど姐和三個子女送離了杓山集。

……

夏。

鐵血盟,盟主顧沉舟府邸,一位巡守武者匆匆進入顧沉舟潛修之所求見。

「何事?」

顧沉舟盤膝坐在榻上,收斂渾身股蕩的氣息,緩緩睜開雙眼。

被他那強橫凶厲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的武者這才上前低聲稟報道︰「盟主,剛才我們在巡邏時忽然有人暗夜傳書,因其手段過于強橫,兄弟們不敢擅專,特來稟告盟主。」

說著雙手恭敬捧著一封書信,上書「顧盟主親啟」。

顧沉舟看著這封藏頭露尾卻要遞到自己面前的書信,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盯著武者︰「一個藏頭露尾者投書,你便要深夜來擾我修行?」

武者渾身一個激靈,強自解釋道︰「實在是它出現的過于詭異,我們又不敢擅自拆開,又怕耽誤了盟主您的判斷,是以……是以……」

顧沉舟問︰「有多詭異?」

「我們八個兄弟兩排四列巡視內外,對周圍的風吹草動都非常警醒,可在轉過北牆那個暗角後,我身後兩位兄弟便說我背上貼了一封信。」

顧沉舟眼中光芒一閃,問,「有人在你背後貼信,你居然毫無感覺?」

「是啊,這也是屬下感覺驚悚的地方。」武者鄭重道︰「屬下好歹也算勉強進入一流之境的武者,便是有蚊蠅近身都能清晰感知,卻被人把信貼在後背都毫無知覺,不僅是我,其他幾位兄弟也都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顧沉舟伸手遙遙一招,用勁力將信隔空包裹放在旁邊桉幾上,對武者揮手道︰「你先退去吧。」

待武者離去,他這才再次隔空用勁,巧妙地將信封裁開。

作為一個老江湖,哪怕有著絕頂修為的他,該謹慎的時候絕不會有一絲魯莽。

信封內,有一封內容簡短,意思也非常明確的短信。

看罷內容,他忽地一排桌桉,眉頭豎起,冷聲贊道︰「賀鐵鑄,好樣的,你真是個好樣的,我是小看了你呀!」

此刻的他,完全被信中內容吸引,連那藏頭露尾的投書者是誰,有何目的都懶得多想,左右不過是想渾水模魚的,該露頭的時候終會露頭。

次日一早,鐵血盟另六位副盟主就已經齊聚在顧沉舟府內。

他的目光在六人身上一一掃過,沉聲道︰「以前,咱們太著眼于鐵血盟本身的得失,從現在開始,這個問題必須從根子上改變,若有人再斤斤計較于自己的那點得失,別怪我下狠手!」

六人都很詫異的抬頭看向顧沉舟,不知道顧盟主怎麼忽然間這般聲色俱厲。

顧沉舟道︰

「因為過分看中鐵血盟的得失,我們的目光就都在鐵血盟周邊打轉……這叫什麼?這叫短視,鼠目寸光!

你們或許也能感受到,這些年咱們雖然始終壓著賀鐵鑄一系,鐵血盟也越來越強大,可他們一系的地位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強壓有絲毫松動,反而越來越穩。」

六人都是點頭,這事大家早知道,只能感慨賀鐵鑄也是有些手段的。

顧沉舟道︰

「可你們知不知道,這些只是表象!這是他用來迷惑我的障眼法,真正厲害的還在後面藏著呢!」

「藏著什麼?」有人忍不住問。

「知道明年是什麼日子嗎?」顧沉舟問。

什麼日子?

眾人茫然,不知道明年有什麼特別之處。

「距離上次點賜仙緣,已過九年,明年,就又是十年之期了!」顧沉舟提醒。

眾人恍然,明年將有仙人駕馭飛舟來杓山集接引有仙緣者,這確實算得上杓山集十年一次的盛事,可這,和他們與賀鐵鑄之爭有什麼關系?

看著這群不開竅的家伙,顧沉舟心中郁悶,都是絕頂高手,怎麼你們就只知道打打殺殺,要是有賀鐵鑄一半的腦子,也不至于被「逗弄」至此。

當然,在做此評價時,他下意識的將自己無視掉了。

他拍掌恨恨道︰

「這就是賀鐵鑄狡詐之處,仙人們高來高去,看似從來不沾凡俗事,可若如此,賀鐵鑄‘仙人賜福’是哪來的?

仙人們輕易不沾凡俗事,可隨便一沾,就能直接定咱們所有人的命運前途。

咱們鐵血盟在凡民里面凶橫有什麼用?在仙人眼里,和其他凡民有甚根本不同?

咱們只知道在杓山集耍橫,為鐵血盟一家私利與人相斗,賀鐵鑄為了大局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現在更是厚禮重金延請大量書生士子來杓山集推行教化,為了每十年一次的點賜仙緣,為了能給仙人們提供更好的仙苗,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

我問你們,換你們是仙人,如何看待鐵血盟,又如何看待賀鐵鑄?對于咱們的咄咄逼人,又該是個什麼想法?」

所有人都是一愣,顧沉舟的話如同一盆涼水澆在所有人頭上。

一直以來,他們的目光都在「凡民」這個範圍內,下意識的將仙人排除在他們的視野之外。

道理很簡單,除非是個瘋的,不然,乞丐絕不會以為國王會來搶他手中的饅頭。

可是,若凡民的爭斗牽扯到了仙人的實際利益呢?

他們試著將自己代入進去,答桉很容易就得出來。

「盟主,您就說吧,接下來需要我們怎麼做!」眾人紛紛表達,表明會對顧盟主的舉措不打絲毫折扣的執行。

怎麼做?

能怎麼做?

總不能殺上賀府,滅他個雞犬不留吧?

顧沉舟心中也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面上卻鎮定道︰

「以前,在我們鐵血盟不擅長領域,我們總是下意識的避讓,這些領域雖然繁雜,可概括起來,都可算作‘文治’,這是最得仙人看重的,至于武力,咱們這點武力在仙人面前又頂個什麼?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不能再選擇避讓,而是要迎難而上,在各個領域都要和賀鐵鑄一系展開積極競爭。

找不到合適的人手?

那就重金去外面找,去赤磯城挖人,咱們也努力培養,他們是兩個胳膊頂個腦袋,咱們也是兩胳膊頂個腦袋,沒道理他們做得成的事咱們就做不成!

不要在乎代價大,這一點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咱們必須給仙人展示,咱們不僅武功比賀鐵鑄一系強,文治方面也絲毫不比他差!」

……

數日後。

賀鐵鑄、劉善長等人齊聚一堂,都為這些天鐵血盟的轉變大為驚詫。

「瘋了吧?這是瘋了吧!」

短短數日,鐵血盟的「充分飽和式競爭」就搞得賀鐵鑄等人焦頭爛額,這數日給他們的傷害甚至比以往數年累積起來都多。

鐵血盟忽然「不講規矩」,不再遵守雙方維持了近十年的默契,讓他們完全模不著頭腦。

更讓人頭疼的是,他們那過于粗糙生澀的手段,一旦往某個領域摻一腳,立刻就會搞得烏煙瘴氣,搞得他們連正經做事都做不成了。

當一方身上沾滿了污泥,另一個哪怕干干淨淨,纏斗得久了,也得是一身污泥的下場。

到時候誰干淨呢?

誰都不干淨了!

眾人商量來,商量去,一時間也拿不出好的解決辦法,人家已經奔著傷敵八百,自損三千去了,除非真的心一橫,「我和你們拼了」,不然,也就只能狼狽招架,做好被對方持續的髒污淤泥涂個滿臉滿身的準備。

之後數月,賀鐵鑄一系和以顧沉舟為首的鐵血盟圍繞著杓山集方方面面的事務,展開了充分而飽和的全面競爭,讓杓山集上下,乃至其他武道勢力,都清楚的看到了雙方那種「有你無我」的矛盾。

十二月,數月以來,賀鐵鑄心情難得有些愉悅。

因為他收到了ど姐提前傳來的書信,兩個兒子,包括三姐的婚事,都有了可喜的進展,都是赤磯城中極好的人家,可以與杓山集這邊形成極好的互補,到了他這個位置,早就看得明白,正是這種有著強利益聯系的結合,才是最穩妥,最可喜的,那種只談感情,不論其他,那才是真的危險。

可以說,除了還沒開始正式走流程外,事情基本已經落實了。

而ど姐信中還提到,因為兩個兒子有情緒,她怕在赤磯城呆久了兩小子鬧出事端,把好事搞成了壞事,自事情敲定之後便啟程返回,讓他這個當爹的來親自管教這兩個不省心的。

看到她心中絮叨著兒子們的不省心,賀鐵鑄沒有生氣,只有愉悅,他知道,這些最多只是原因的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ど姐掛念自己。

「算行程,最多四天他們就該到家了吧?!」

正盤算著,忽見郭百靈雙目愣怔,高一腳淺一腳的跑過來,整個人仿佛在雲端夢游。

賀鐵鑄一愣︰「百靈兒,你這是怎麼啦?」

郭百靈現在已經是個二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都是非常注重儀容儀表的,現在這種模樣還是頭次見。

郭百靈听見賀鐵鑄聲音,先是一愣,眼神終于逐漸活泛起來,最後,凝在賀鐵鑄身上,雙目迅速變得通紅,眼淚如決堤般止不住的往外洶涌。

賀鐵鑄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上前道︰「百靈兒,發生了何事?」

郭百靈看著近在遲尺的賀鐵鑄,嘴唇囁嚅著不敢開口。

賀鐵鑄心中不妙越發濃烈,厲喝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郭百靈一張小臉變得蒼白,吞吐道︰「我哥……還有嫂子,大虎,小虎,三姐……他們,他們……連同鏢行所有隨行人員,全部……全部遇難了。」

她話還沒說到一半,就發覺賀鐵鑄狀態不對,但還是堅持著將話都說了出來,賀鐵鑄依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柱子哥……柱子哥……你……你別嚇我!」

賀鐵鑄的狀態讓郭百靈慌張得失了神。

「噗——」

賀鐵鑄噴出一口鮮血,直接將前方院牆擊塌。

「啊————」

他忽地放聲咆孝,仿佛慟哭,仿佛怒喝,身周劍氣勁力撕裂縱橫,頭發狂舞宛如瘋魔。

這一天,整個杓山集都听到了賀鐵鑄那淒厲哀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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