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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調虎離山

崇禎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保寧府、梓潼縣。

梓潼,在保寧府的西南部。

要想從保寧府進入成都府必須要經過的便是梓潼縣。

梓潼縣南官道之上,轟然不絕的震響聲回蕩在城郊的原野之上,那是軍卒和戰馬在快速行進之時發出聲響。

從漢中府沔縣到保寧府的西南部梓潼縣境內,需要翻過七盤、朝天兩座山關。

一路上山高路窄,崎區難行,道路曲折有近千里之地,就算是日行百里也需要八九日的時間才能抵達。

騎兵日行百里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對于步兵來說,尤其是攜帶輜重較多的步兵來說,這就是一個極大的難題。

但是眼下四川省的省會成都告急,曹文詔下令輕兵簡行,拋棄了大量的輜重,但還是足足花費了近二十多天的時間,才抵達了梓潼縣。

山道行進的艱辛程度遠遠大于平路,山路險峻的地帶就算是輕裝簡行,一天也只能行進三四十余里。

梓潼縣的南門此時已經是被打開,一車一車的軍糧正被民夫運送而出。

這一路上的所有的糧食都是就近從各縣之中運輸而來。

旱災現在還沒有波及到四川,四川各縣糧食還算充足,而且各地官員也收到了命令要求盡力配合進剿軍隊。

但是現在糧食也已經出現了一定的危機。

梓潼縣南、一處臨時搭建起來的木棚之下。

曹文詔緊蹙著眉頭,正審視著放在身前桌面之上的輿圖。

在桌面之上,除去鎮石之外,還放置著一件裝飾的頗為華麗的千里鏡。

這副千里鏡自然是陳望送給曹文詔的。

陳望一共買了五件千里鏡,都是單筒的望遠鏡。

其中三件是大型的千里鏡,制作出來主要是海上瞭望使用,觀察的距離較遠,長度也較長,需要架設使用,或則是架在人的肩膀之上。

另外兩件則是小型的望遠鏡,觀察的距離較近,但是勝在方便快捷。

大型的千里鏡,陳望自己留了一件,另外兩件,一件送給了洪承疇,另外一件送給了孫傳庭。

曹文詔領兵作戰往往身先士卒,很少站在望台之上或則是坐鎮中軍。

所以陳望給曹文詔送的便攜的小型千里鏡。

陳望和曹鼎蛟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曹文詔的身側,其余的衛士則是環衛于木棚的四周。

綿州在十數日之前就已經是被李自成所攻破,早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哪里還能供給什麼糧食。

準確來說如今大半個成都府都已經陷入了戰火之中。

李自成如今麾下的人數已經膨脹到十五萬人,四川的局勢實際上已經徹底失控。

闖賊佔據了綿州以東的魏城,環山結營,連營三十里,徹底堵死了進入成都府的道路。

洪承疇帶領的部隊才剛到文縣,還沒有進入四川省內。

侯良柱和曹變蛟兵微將寡,想要突破綿州,但終究是有心無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也沒有辦法憑借著四千余人擊敗駐守綿州的十余萬闖軍。

陳望站在曹文詔的身側,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桌面的輿圖之上。

李自成不是經由七盤關進入的四川,而是從文縣進入。

眼下的局勢已經是徹底的失控,完全月兌離了原本的進程,歷史正在變得面目全非。

侯良柱並沒有死,七盤關也並沒有失守,但是如今的情勢卻是更加的糟糕。

陳望很肯定自己沒有記錯和記漏,原本的時空之中,李自成並沒有在綿州設過防。

李自成的動向已經是不可預料,一切都已經月兌離了原本的進程……

就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時,也就是兩天之前,李自成已經領兵抵達成都北郊……

……

文縣,沿用古文州之文而得縣名。

位于陝西省與四川省交界處,地處秦巴山地。

提起文縣,感到陌生的人可能會有很多。

但是提起它的另外一個名字,應該會有很多人清楚。

在千年之前,三足鼎立之時,這里叫做「陰平」。

魏將鄧艾正是從此一路南下,走過了數百里險要道路,一路直達江油關。

蜀漢守將馬邈面對從天而降的魏軍,心膽俱裂,選擇了開關投降。

鄧艾隨後領軍一路長驅南下,攻克綿竹,直抵成都郊外,蜀漢後主劉禪投降,蜀漢就此滅亡。

而如今李自成走的路線,正是當初鄧艾入蜀之時所走的路線。

經過了上千年的發展,入蜀的道路不再如同往昔那般險峻,很多地方都開闊了不少。

李自成沒有遇到曾經鄧艾所遇到的難題,他帶領著六千余名精騎,兩萬余名馬軍經由文縣一路向南。

千年之前,鄧艾從陰平偷渡入蜀,進抵棉州之時,姜維所帶領的蜀漢主力正在廣元。

而這一次,李自成先破平武、後克江油,兵臨綿州城下時,侯良柱與曹變蛟也一樣在廣元的周圍。

曾經的姜維被鐘會所帶領的魏軍主力牽制無法南下及時馳援,侯良柱與曹變蛟兩人雖然不處于同樣的境況。

但是從廣元進抵綿州足有四百余里,一路上山高路遠,起碼要花費十日以上的時間才能抵達。

歷史仿佛重演了一般。

李自成和鄧艾一樣,輕而易舉的攻破了綿州,而後一路南下勢如破竹,進抵成都北郊。

當初鄧艾面對的是昏庸無能的蜀漢後主劉禪。

而現在李自成面對的則是同樣昏庸無能的四川巡撫王維章。

原本繁華熱鬧的成都城此時卻是寂寥無比。

城牆之上大量的明軍軍兵手持著軍械站立在其上。

但是手中的武器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的安全感。

他們的臉上充斥著恐懼,所有的人皆是神色緊張的望著城外。

城外煙塵漫天,密密麻麻的闖兵有如蝗蟲一般,已是徹底的鋪滿了北郊的原野。

「完了……」

王維章站在垛口的位置,望著城外大隊開赴而來的闖軍,面色慘白,渾身顫抖。

若非是有侍從扶著,只怕是早已經是癱倒在了地上。

王維章只以為是侯良柱和曹變蛟已經戰敗,李自成是從七盤關一路攻來,根本就沒有想過李自成是繞道從龍安府而來。

成都若破,他必然要背負陷城失地之名,成為千古罪人。

成都城中此時只有不到四千余名軍兵,而城外的闖軍卻是烏泱泱的一眼望不到頭,漫山遍野浩如煙海,如何不讓人膽顫心驚?

身為巡撫的王維章方寸大亂,失去了理智,其他的人自然而然也難以保持澹然。

精銳的戰兵都被侯良柱帶去了廣元,只有少數的軍兵留守于成都。

如今成都城中的四千余名軍兵,很多都是臨時抽調而來的衛軍,哪里有什麼戰力。

恐慌的情緒在成都城內猶如瘟疫一般蔓延。

不過好在王維章就是再如何的懦弱,再如何的膽怯,但王維章始終還是沒有如同劉禪一樣選擇開城投降。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成都是四川布政使司衙門所在,蜀王也被封在成都。

陷城失地,親藩受戮,無論是哪一樣責任,他都擔不起責任。

殘存的理智讓王維章還在支持著一切,他清楚一旦投降他將會徹底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甚至于他的家卷親族也要受其牽連。

……

李自成目光深沉,遠眺著就佇立在南面原野之上的成都城。

一路而來,連破諸城,所有的消息都證明成都城中沒有多少的軍兵,大部分的精銳都被侯良柱帶到了川北的保寧府內。

成都城似乎一戰可下……

「嗚————」

成都城郊,刀槍如林。

伴隨著低沉的號角聲,大量的闖軍饑兵扛著簡陋的攻城器具,猶如潮水一般向著成都涌去。

而在闖軍饑兵的後方,則是不斷游戈的闖軍馬隊,密密匝匝的旗幟一桿接一桿,一直向後方蔓延,望不見盡頭。

那黑壓壓的人馬,似乎一直鋪到天地間的盡頭……

從天空的雲層俯視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螞蟻幾乎爬滿了整個成都城的北城城牆。

從城頭看去,下面煙塵滾滾,人頭涌動,喊殺聲震天。

視野之中的盡皆是頭裹著各式頭巾,身穿著各式衣袍的流寇饑兵。

……

「大哥,成都只有四千多人,守城的大半都是衛軍,強攻未必不能攻下?!」

劉宗敏雙目眯起,他的眼眸之中閃爍著凶光,甕聲說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成都城近在遲尺,但是李自成卻並沒有想要攻下成都的想法。

現在的進攻看起來聲勢浩大,但是實際上卻是風聲大雨點小。

攻城的全是新歸附的饑兵,根本沒有多少的戰力。

憑借著這些饑兵,怎麼可能攻下成都?

李自成微微側目,看了一眼就在身側的劉宗敏,又看了一眼周圍一眾將校。

其他的將校臉上也帶著疑惑,他們也和劉宗敏同樣抱有疑惑。

李自成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無力,沒有人能夠明白他心中想法。

他麾下的這些將校跟著他一路南征北戰多年,但是仍然還是沒有多少的長進。

「打下成都,又能如何?」

李自成舉起了馬鞭,環視著身側的一眾將校,沉聲問道。

劉宗敏被問李自成的問的一愣,打下城池自然是招募青壯,搜刮軍資,收集軍糧……

「打下成都……打下成都……」

李自成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劉宗敏的身上,而是看向身側正在不斷的行進的一眾的軍兵。

他的臉色沒有任何的變化,眼神之中也沒有多少的情緒的波動。

「不說能不能打下成都,就算是真打下成都,現在對于我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處。」

「現在我們麾下有差不多十五萬人,軍資糧草劫掠了這麼多城早就已經夠了,很多東西都帶不走,甚至是只能燒掉。」

成都對于他們來說只不過是雞肋罷了。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四川多山,州縣與土司並立,彼此之間關系復雜,很多問題難以解決,並不適合作為基業。

四川也並非是久居之地,四川易守難攻,物產富饒,土地肥沃,看起來是一處寶地。

但是入蜀難,出蜀也難,即便是智如諸葛武侯,也難以功成。

李自成並不覺得自己比起諸葛亮還要聰慧,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而且就算是他能夠攻下了成都,也沒有辦法佔據成都控制蜀地。

李自成看過《三國演義》,他很清楚這一次他從文縣領兵一路南下越過了官兵的堵截。

現在那些官兵恐怕如同歷史上的姜維一樣,正瘋狂的向著成都馳援而來。

而且此時四川蜀地的形勢也和千百年前並不一樣,當初蜀漢境內大部分的軍兵幾乎都在前線,後方留守的兵馬並沒有多少。

而現在四川省內僅僅是川北空虛,川南、川西、川東都還擁有大量的軍兵,此時他們絕對已經是收到了消息,絕不會坐視成都就此淪陷。

川南、川東兩地軍兵恐怕已經是正在集結,火速向著成都馳援而來。

川北則是洪承疇帶領的官兵主力。

官兵自三面合圍而來,真的佔據成都的話,無異于自尋死路。

「成都只不過是看似空虛罷了。」

李自成搖了搖頭,成都看起來一戰可下,但是實際上想要攻佔成都,卻無異于痴人說夢。

鄧艾從陰平偷渡而過,其實並沒有攻陷成都,是劉禪開城投降才導致了蜀漢最終滅亡。

現在成都城中的王維章雖然比起劉禪還要不堪,他們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卻不敢派出一支兵馬出城作戰,但是卻沒有顯露半點投降的意思。

成都城堅池固,易守難攻,不比那些沿路被他們攻陷的那些州縣。

如今他們軍中並無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都沒有多少的時間可以制作攻城使用的雲梯。

就算是真的下令馬隊精騎強攻,也未必能夠攻下成都。

李自成勒馬止步,他的目光仍舊放在南面的成都城上,不過心思卻已經放到了別處。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攻破成都,也從未想過佔據四川,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他的另外一項目的……

成都是四川省的省會,蜀王就居住在成都。

成都遭遇圍攻,官兵必然陷入瘋狂。

坐失親藩的責任,無論是洪承疇、還是孫傳庭,他們都背負不起。

陝西境內的官兵恐怕現在都在瘋狂的向著四川匯聚而來。

此消彼長,陝西的官兵都進入了四川,那麼陝西境內官兵的防守力量必然空前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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