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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將計就計

洪承疇靠坐于太師椅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陳望,慢慢的回想著關于陳望的種種事情。

陳望,崇禎元年兵,從征曹文詔已有八年多的時間,崇禎三年時被提拔為親衛家丁,現年僅有二十五歲,只比曹變蛟要小上一歲。

出身于遼東廣寧陳氏,一個不大不小的宗族,這樣的宗族在遼東那邊並不算少。

天啟二年,廣寧陷落,隨同大隊遷入了關內。

其父為遼東營兵把總,在天啟二年的時候,隨參將黑雲鶴守衛西平堡。

因西平守將羅一貫待援不至以致西平堡破,戰死于西平堡。

其母出身廣寧胡氏,陳胡兩氏世代交好,距今已有百年之久,兩族多有通婚者,相互往來,關系密切。

陳望還有一個弟弟,名為陳功,兩人相差一歲,少時都是一起在族學之中讀書修武。

曹文詔在遼東任游擊之時與陳胡兩家交好,因此兩族子弟多投入到曹文詔麾下充任家丁。

以勇武聞名于軍中,軍中攢有後金甲兵首級七級,流寇首級三十二級。

洪承疇眉眼微抬,輕輕一抬手,示意陳望站起。

他的記憶力很好,關于陳望的生平他記得清清楚楚。

「當初在涇陽之時,就听文詔提起過你,說你驍勇不凡,出于其類,拔乎其萃,今日看來果真如此。」

洪承疇心思深沉暗自打量著陳望,但是語氣和神情都沒有表露出來半分,反而是表露出了些許的欣喜,夸贊道。

帳中眾將也是因為洪承疇的言語將目光投到了陳望的身上。

陳望心中微動,洪承疇的語氣听起來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卻仍然不敢放松半分,謙虛道。

「卑職不過微末之能,得賴將軍提攜,軍門信重才有如此地位,唯有沙場奮力拼殺方能報效。」

洪承疇神色如常,但是心中卻是更加的感覺不對。

這句話如果是孫守法,張全昌、賀人龍、左良玉他們任何一人來說都極為正常,但是從陳望口中說出來卻是不正常。

在陳望初進入帳內之時,洪承疇清楚的感覺到了陳望身上的朝氣,和其他眾人截然不同。

但是現如今所說出的話,所做的事情卻沒有顯出半分屬于年輕人的傲氣和沖勁,也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朝氣。

「李養純、林勝泉禍亂一方,荼毒多地,一直以來皆是朝廷心月復之患……」

洪承疇目光深沉,心中沒有放松半分,保持著語氣的溫和,一邊說話一邊暗自思索。

陳望履歷沒有問題,生平沒有問題,一直到崇禎八年以來,都沒有任何地方有問題。

一切的轉折出現于湫頭鎮之戰後,那個時候的陳望突然表現出了指揮的才能,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曹文詔開始啟用陳望。

先任百總,再提把總,轉升千總,而後淳化一戰憑借大勝之功成為游擊。

陳望游擊的印信還是通過了洪承疇的手親自下發的。

高杰那邊洪承疇問的清楚,他本來以為淳化之戰是高杰主動來找尋陳望,但是沒有想到卻是陳望主動去找的高杰。

當初曹文詔舉薦陳望之時,所說的一句話,洪承疇至今仍然記得。

「其領兵操練行進,隊列作戰,皆如往昔之浙兵,盡得形意。」

盡得形意,說的正是得了曾今戚繼光麾下浙兵的形意,這最後四個字無疑是最高的評價。

當時的戚繼光訓練的浙兵可謂是戰無不勝,出類拔萃。

曹文詔這個人洪承疇很清楚,曹文詔善于為人處事,左右逢源,但是卻絕不會對于某人某事夸大其詞。

曹變蛟當初出仕的時候,曹文詔對其給出的評價都沒有給陳望的評語好。

曹文詔給曹變蛟的評語是「勇武有余,謹慎缺乏。」

陳望從去往淳化開始展露的才能便不止于一名游擊。

「如今你的功勞薄上又可以記上兩筆,算上之前剿滅李過之功,此三份功績足以升任參將。」

洪承疇話音落下,中軍帳內的氣氛也為之一凝,所有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在了陳望的身上。

二十五歲的參將絕對可以稱的上的年輕,而且還是對于一個並不沒有顯赫家世的人來說。

曹變蛟是在二十二歲便被升為參將,但是他是例外,並不屬于常人之例。

帳中眾將沒有人察覺到洪承疇暗中的心思,他們只是感嘆曹文詔一系又出了一個能將,地位更為穩固。

但是陳望卻是敏銳的察覺到了洪承疇似乎對他已經起了戒心。

陳望沒有抬頭,仍然肅手而立,洪承疇的目光猶如鷹隼一般,只是被看著陳望已經是感覺渾身難受,有一種被看透了內心的感覺。

「為國效命,平剿賊寇乃是我輩武官應盡之職,寧羌之戰也並非卑職一人之功,漢中府內衛所,州縣都有援助,才能畢其功于一役。」

陳望再度向下低了一些頭,將事先就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洪承疇雙目微眯沒有言語,陳望說的全是場面話,但是他在這樣的場合也不可能問的再深一些。

而且再說,他對于陳望現在所做的事情都只是推測,沒有任何的實據。

無論是從降卒之中募兵,還是將繳獲大部分留下,還是派胡知義前往遼東找尋親族充任家丁的事情他也知曉。

這構不成什麼罪責,因為只要成為了軍官,要募集家丁多是從五服之內之中招募,因為只有自己的親族才可以托付大事。

就是曹文詔他雖然遠離大同,但是他麾下的家丁除去少部分是陳胡兩氏的子弟之外,更多的家丁還是出身于大同曹氏,同宗同源。

陳望做的只是其他人都在做的事情。

這些屬于正常的舉措,這樣的事情合乎情理,是約定成俗的事情。

雖說陳望是從饑兵之中選兵,而不是從精騎、馬軍挑選,這一點和其余諸將完全相反。

但洪承疇也讀過《紀效新書》和《練兵實記》這兩本書,他很清楚陳望選兵和練兵法都是學自這一本書。

戚繼光沒有藏私,將自己對于練兵作戰的理解全部都寫在了書中。

只是想要全部做到對于為將者卻是難上加難。

戚軍之練兵法是好,朝中上下將官皆是心中清明。

但是所有人都棄之不用,這又是為什麼?

財政問題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朝廷不可能發放足額的糧餉,他們又如何給底下的軍卒發放?

更何況就算是發放足額,都發了下去,他們這些將官又如何去養家丁,去維持富貴的生活?

第二便是因為戚繼光練兵法練出來的是公兵,而非是私兵。

如今舉國上下各營無不以家丁為主體,其余正兵為協從。

而戚繼光所用之練兵法和這樣的制度卻是相互不容。

對于陳望的選擇,洪承疇只是感覺他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沒有經歷宦海的磨礪,知曉世道的艱難。

練公兵的戰力確實是強,正如練兵之法所說,雖有萬軍卻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無敵!

然而弊端卻是,如果沒有本部家丁,在調令下達轉移地方,升遷赴任之後根本沒有任何的保障,甚至有被架空的風險。

總有人覺得明末之時那些將官都是蠢貨,但其實大部分人的心中都猶如明鏡一般,只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罷了。

洪承疇知曉陳望得了李自成搶掠的財物,只是那些財物終有用盡之時。

而且,難道他陳望就沒有任何的私心?

陳胡兩氏如今總資產只不過到萬兩,陳望在淳化的收獲絕對超過十萬兩。

難道他陳望就不會心動,不想要將其留在口袋之中,改善一下宗族環境,調節一下自己的生活,反而將其用于去養國家之兵?

陳望為什麼去往漢中府的事情,洪承疇已經是從曹文詔那里得到了答桉。

「往漢中,是為了練兵。」

「來回奔波,不斷往返,兵疲將乏,戰勝無人論功,敗亡則將罪責盡數按于其身。」

「卑職想要練上一支精兵,日後趕赴遼東,驅逐……」

漢中府位置居中,與其他府州相對隔絕,府內情況自數年之前便開始崩壞,府內匪患遲遲未能解決。

進了漢中府之後多半能夠長留漢中府進剿,不必要往來數省數府奔波,可以專心練兵。

當初曹文詔主動請纓前往鳳翔府平剿余黨的原因洪承疇心知肚明。

曹文詔在寶雞會見陳望之後,在復命之時已經是和他陳明了情況,將兩人的問答全都記在了紙上。

遼東的血仇很多的將門已經忘記了,但是大部分的遼東人卻都沒有忘,復土的願景仍然在很多遼東人的心中生根發芽著。

漢中府確實是一個好去處,府內雖有大股賊寇,但是卻都不是什麼窮凶極惡、勢力龐大者。

相比于高迎祥、張獻忠等人,那什麼翻天鷂之輩不過是一群小蟊賊,掀不起什麼風浪。

在漢中府,不僅可以安然拿這些蟊賊練兵,還能拿到不小的戰功。

身為武將,心中有其他的想法,譬如保存實力、賺錢斂財之類的再正常不過。

陳望有這樣的想法,遠見已經是超過了大部分人,就是他起初也沒有想出到底陳望是為什麼要去往漢中。

只不過雖然知曉了為什麼陳望想要去往漢中,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陳望所做的很多事情單獨擺出來再正常不過,但是將其全部串聯起來,卻是莫名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洪承疇目光清冷,澹然道。

「既然李養純、林勝泉、李過三人已經伏誅,寧羌、略陽匪亂已平,那你就先行領兵返回西安。」

「如今延安府局勢混亂,李自成等部又回陝西,商雒一代群賊盤踞,都需要處理。」

陳望的身上疑點重重,一時間難以梳理清楚,但是洪承疇現在有一個更加簡單的處理方式。

既然缺乏線索無法得知陳望的真實意圖,那就不要再去想其中的原委,直接用手中的權柄直接將其調回西安府內。

「你領兵自漢中返回,徑直前往商雒平叛。」

洪承疇的眉目舒展,就在談話之間,他的心中已經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

不管陳望心中想的是什麼,要做到是什麼都無所謂。

陳望身為營將,如今只不過是一名游擊,麾下營兵不過兩千之數,算上那些輔兵也不過四千余人,再如何也翻不了這大明的天。

想通了關竅,洪承疇的心緒再度回歸平靜,重新氣定神閑。

他看到了陳望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而後面色慢慢的變得難堪了些許,不過只是在一瞬間後,陳望的頭低了下去了一下再抬起頭時又重新恢復如常。

「謹遵軍門帥令!」

台下,陳望再度下拜。

洪承疇的目光放緩了些許。

仔細回想下來,他發現陳望還是過于年輕,很多事情都做的不夠好。

無論是去往漢中,還是各種籌謀都太過于想當然,做的不夠的隱晦。

如此想來,陳望聰明有余,但是閱歷不足,其實最多也只能算是中上之資。

洪承疇緩緩站了起來,收斂了神色,重新恢復了威儀,環視著帳中的諸將。

「數月以來,于三原、涇陽、漢中、平涼、鳳翔等地與敵鏖戰,軍功皆已交由兵部齊敘,不日封賞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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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陝西全境,僅有韓城、延安、商洛三地尚有殘存賊寇。」

「為國效命者,朝廷絕不會吝惜賞賜,加官封爵,封妻蔭子。」

「今日各回軍營召集三軍,明日四更造飯,五更拔營,起兵東進!」

洪承疇按劍而立,橫眉冷目。

話音落下,帳中眾將皆是齊齊起身,轟然應命。

陳望再度低頭,也是一起應聲受命。

洪承疇下完命令,而後言簡意賅的分發任務。

陳望已經是先領了命令,他要返回漢中領兵進剿處于西安府南部商雒的地區的群匪,領了旗令,得了允許之後便直接退出了中軍帳中。

臨走之時,陳望一直是眉頭緊皺,只不過當他騎乘著戰馬離開了營地之後,在陳望的臉上卻沒有見到一絲的愁容。

陳望騎乘在戰馬之上,身後一眾親衛緊隨,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佔地廣闊的三原大營,而後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前不遠處因為戰火顯得有些破敗的三原城,眼神露出了些許的冷色。

洪承疇這一次召他來三原,對他戒備非常,甚至還派人查了他的宗族。

曹文詔早已經將這一切都告知于他,當初在寶雞的時候,曹文詔就已經明言他會將自己的一些話轉述給洪承疇,可能在之後洪承疇會親自召見他。

正是因為曹文詔的提醒,所以這一次的問答,陳望才有了定計,事先就已經做好了計劃。

所以陳望才特意挑在了在十二月初才斬殺李養純和林勝泉兩人,拿著兩人的人頭前來復命。

之前洪承疇命他領兵返回西安府,平剿商雒的流寇,他做出一副艱難做出難堪的模樣完全只是演戲,只不過是為了讓洪承疇自以為自己掌握了局勢。

陳望的目光越發的冷冽,這一次經歷的波折,讓他看明白了很多的東西。

很多的事情都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簡單,永遠不要將其他的人當作是蠢貨,當作是無知者。

能夠在歷史上留名之人又有哪些是簡單,將這樣的人當作是蠢貨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蠢貨。

他們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真實存在的人,他們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意志。

陳望很清楚,他要走的路是一條危險至極的路,在這路途之上,他絕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輕心,必須要一直小心謹慎。

因為只要稍有不慎,便會跌落萬丈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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