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九十八章︰變數(4k)

鳳翔府、水落城。

九月二十日。

水落城地處平涼、鞏昌兩府交接之處,立于關山川道之間。

外有水洛河,環城流過,連通兩府,宋時為宋軍抗擊西夏之關隘要地。

但自從明朝建立之後,明軍不斷的擴充勢力範圍,奪回舊土。

這座曾經的邊關重城如今已經是失去了他本來的作用,變成了內地一座普通的城池。

唯有那城牆之上的傷痕,讓人能夠回想起來,這座城池曾經經歷了多少的風雨。

水落城此時的城門緊閉,城牆之上站滿了大量的手持著武器的壯丁。

守城的軍民目光皆是放在不遠處的官道之上。

就在城外,一支衣甲混亂的軍隊正順著殘破的官道向著西南方緩緩前進著。

城外的那股流寇足有萬人以上,雖然看起來好像吃了敗仗,但是水落城的守備根本不敢出城。

整個水落城千名的兵額,實際不過只有三百余人,軍械都不足,拿什麼去打?他只希望這群瘟神趕快離開水落城的地界,不要腦子一熱前來進攻水落城。

水落城守備心中所想的事情,李過並不清楚。

不過就算清楚對于李過來說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別說是什麼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都不會去打水落城。

因為就在他的身後不到二十里外,一支明軍猶如跗骨之蛆一般吊在他的身後。

此時的李過已經是狼狽不堪,他身上的錦袍早已經是不知道丟到了何處。

頭上的高頂盔已經是換成了笠盔,原先的高頂盔已經是遺落在了戰陣之上。

一身魚鱗亮甲也已經是布滿了風塵處于無暇打理狀態。

李過現在想想前幾日發生的事情,就不由的通體生寒。

他本想帶領軍兵往鳳翔府走,但是在進軍的途中,在羅門卻遭遇了明軍的伏擊。

伏擊他們的明軍一共只有八百余騎,前軍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虧。

馬軍被沖散,饑兵的軍陣也被沖潰。

他咬牙帶著精騎想要沖上一波,但只是一個照面就直接落入了下風,甚至他自己都險些亡在了陣中。

現在回憶起來,李過都有些止不住的後怕。

李過親眼看到那官兵的將校只是在一個交馬之間便連殺兩人,破開了一陣。

那個時候李過第一個想起來的人是曹變蛟。

但是曹變蛟一般都是穿錦袍,著赤甲,在整個明軍之中可謂是獨一份,極容易辨認。

如果不是因為官兵那領兵的將領穿的不是赤甲,李過都以為此人就是曹變蛟。

那官兵將校麾下的騎兵衣甲具全,皆是精甲厲刃,一眼便知是百戰的精銳。

他麾下那些邊軍出身的精騎,就像土雞瓦狗一般被屠戮。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官兵騎兵在最後並沒有乘勝追擊太遠的距離,讓他逃出了生天。

李過那個時候並沒有多想,他只是慶幸成功的逃的了一命,領著兵向鞏昌府的方向逃離。

真正讓李過察覺到奇怪的是在之後發生的事情。

他準備通過鞏昌府的張家川,再從張家川前往鳳翔府。

走之前高迎祥和張獻忠曾經走過的道路。

但是這一次,官兵的騎兵又猶如鬼魅一般擋在了他們前行的必經之路,這一次甚至還多了兩千多的步卒。

縱兵試探性的沖擊了一波後,李過直截了當的領兵直接撤走。

而後李過回想起來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在羅門之時當時那支官兵的舉止極為奇怪,就像是故意放過了他一樣。

而在張家川也是一樣,官兵只是追擊了數里,便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現在那支追擊著他官兵就吊在他身後的二十里左右,不遠也不近,就一直保持著這個距離。

李過現在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不夠用了,他不能理解吊在他身後的那支官兵在想什麼。

明明可以輕而易舉的剿滅他,但是那支官兵就是遠遠的吊在後方,似乎根本沒有剿滅他的想法。

兩次阻截,似乎就是不想讓他往鳳翔府走,想讓著他往鞏昌府的秦安方向去走。

派出去的探馬在前日終于探听到了消息。

官兵的探馬偵騎自行回撤,直接將觀察的位置放給了他們。

這探听到的消息,也是官兵放給他們的消息。

追擊他們的官兵數量有近五千余人,衣甲齊備,旌旗具全,隊列極為嚴整。

官兵岔路口分兵兩路,一路繼續吊在他們的後方追擊,這一路有約莫一千六百余人。

而另一路則是直接南下,往張家川的方向進軍,全部都是步卒,約有差不多三千之數,全是步兵。

李過有鞏昌府的地圖,他很清楚這支往張家川方向進軍的部隊是干什麼。

一路往南至張家川之後便是清水,從清水南下,就是秦安的東面。

聯合之前兩次官兵攔截他帶兵前往鳳翔府的行為,這支官兵步隊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了,就是準備攔截在秦安以東的官道之上防止他向著鳳翔府方向逃離。

李過面色難堪,漲紅了臉,他現在感覺自己就是被貓戲耍的老鼠一樣。

身家性命全部操于別人之手的感覺並不好。

探馬回報的這一消息,明擺著就是官兵的將校在告訴他,不要再想著往鳳翔府走,老老實實的望秦安、秦州一線走。

李過現在已經是徹底了熄了繼續前往鳳翔府的心思。

眼下已經是九月二十日了,關中只怕已是亂成了一鍋熱粥。

該打的仗,不該打的仗都打了,現在多半已經到了大戰的尾聲,他現在趕過去已經是徹底了晚了。

鳳翔府去不了,關中不能去,他現在必須要另謀出路。

看著眼前已經開始泛黃的鞏昌府輿圖,李過只感覺頭疼欲裂。

擺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條,就是再通過了水落城後,一直往南,往秦安、秦州一線一直走下去。

而後繼續深入鞏昌府的月復地,一直往著南走。

「難道真的要往四川走?」

李過看著輿圖之上和鞏昌府的接壤的地方,再度感到一陣頭大。

鞏昌府的西面是臨桃府和岷州衛,臨桃府有軍鎮,岷州衛也有營兵駐守,還有不少的羌兵。

往西走就是閻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北面自然不用考慮,鞏昌府的北面是靖虜衛和平涼府,他就是從北面來的,再往北逃那真是腦子出了問題。

東面鳳翔府,官兵已經是設下了防御,插翅也難飛。

現在唯一能供選擇的只有南下一途,而鞏昌府的南面,一是和四川省相接,二則是和漢中府相接。

「不能去四川……」

李過面色微僵,斷然否決了自己腦海這一想法。

去哪里都不能去四川。

那些川兵個個都是瘋子,打起仗來比各鎮的邊軍都還要狠。

尤其是那些拿著白桿長槍的土司兵,更是恐怖。

崇禎六年,他們合兵數萬眾圍殺四川石砫土司馬鳳儀,眾將精銳盡出,死傷大半,終于才將其擊斃。

崇禎七年的時候,張獻忠領兵攻陷了川東重鎮夔州,聚兵五萬余眾。

結果被秦良玉追上,打的丟盔棄甲,僅余千騎而還。

而後聞川兵至,三十六營無有不膽寒者。

八大王張獻忠出身邊軍,原是延綏鎮的營兵,因此麾下聚集了不少的逃兵亡軍,戰力在諸部之中僅次于闖王高迎祥。

李過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四川這麼多年都沒有人敢進犯,是有理由的。

一是因為地勢的原因,通蜀之路往往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二則是因為川兵勇 敢戰,戰力驚人。

三則是川兵不同于那些從各地征調而來,在陝西、河南進剿的官兵,對于進剿持消極態度。

川兵都是本土人,因為保衛鄉土,而戰意高昂,頑強不退。

張獻忠不信這個邪,然後就被打的丟盔棄甲。

李過的目光向著東南方游離而去,四川省是絕對去不了。

那麼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往漢中府走。

李過神色陰郁目光閃動,他不知道身後到底是誰在追著他。

但是似乎那官兵的將領就是想要他往漢中府的方向走。

但是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官兵的將領不直接剿滅他,反而是架著他往漢中府的方向走。

他的目的是什麼,他這樣的好處又是什麼?

李過按著太陽穴,緩緩抬起了頭來。

耀目的陽光照著他渾身難受無比,他只感覺頭腦昏昏沉沉,頭暈目眩,差一點便沒有站穩。

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怎麼去想都沒有任何的頭緒。

但是他沒有任何的選擇,他不得不順著這條道路走下去。

因為只有這樣走下去,才會有一線的生機,其余所有的道路都已經是被封死。

……

李過自然是想不到陳望的想法。

因為現在除了陳望之外,沒有人清楚將來會發生的一切。

現在跟別人說,崇禎一共只有十七年。

等到崇禎十七年時,李自成會佔據西北,建立大順,帶領著數十萬大軍攻佔北京城。

而後李自成被清軍擊敗,兵敗一片石,直接拋下北京城一路潰逃,在數月的時間丟掉大片的土地。

最後佔據中原,統一天下是北地的清庭。

這些是原本的歷史,但是現在說出來,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哪怕是最有遠見的人也會笑出聲來,毫不相信。

北地的後金確實已經成長為了心月復大患。

但是長城防線仍在,九邊仍然能夠支撐。

整個後金人不過百萬,兵剛滿十萬。

而大明擁有兩京十三省,億萬之民,百萬之兵。

曾經的瓦剌何等的強盛,一度兵臨北京城下,但是現在又如何?

曾經的俺答汗威震漠北、名動漠南,蒙古諸部皆受其節制,一度佔據上風,但是現在又如何?

後金雖然現在擊敗了蒙古,收編了蒙古多部,但是充其量最多不過是一個新的俺答汗罷了。

而內地的流寇也不過是癬疥之疾,雖然看似聲勢浩大,但是等到新兵進入河南,就能徹底將其鎖死于河南、陝西兩地。

流寇不堪戰,只不過是因為四處流竄因而難以剿滅,絕無可能興盛起來。

這些想法,就是如今明庭之中大部分文官武將的主流想法。

他們的想法如此,極為正常。

只是沒有人清楚,大明這棟大廈不僅僅外表已經是百孔千瘡,更為嚴重的,其實他的根基。

在地下看不見的地方,明帝國的根基早已經是被無數的蛀蟲給啃噬的破敗不堪。

萬歷年間的余暉正在消逝。

沒有人意識到流寇並非是軍事上的問題,而是政治和民生上的問題。

連綿不斷的加派和索餉,甚至于寅吃卯糧。

在災情慘重的區域,不是真的沒有賑濟,上報後經過核實,朝廷或多或少會派遣大臣前往賑濟或是免除一定的稅賦。

但是州縣官吏得到了免稅或是賑濟之後,卻還向民眾督責逋賦,繼續要求其上繳賦稅。

很多地方遭受兵荒,農稼失時,但是地方官員為了政績,卻是仍令民眾照舊繳納稅糧。

民眾逃亡,土地荒廢,地方官員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他們將逃亡民眾的稅賦積壓到其余還未有逃亡的民眾身上,名為「代納逋欠」。

官吏逼迫甚急,很多人索性連熟田也拋荒不耕了,逃亡因此成風。

野火如何能夠撲滅,流寇又如何能夠剿滅的完?

陳望牽引著戰馬,順著官道緩緩向前。

兩次的攔截戰都打的極為漂亮,他也依靠著武勇和戰術贏得軍心。

現在的流寇正順著他劃下的道路一路往南走去。

陳望手執著馬鞭,神色深沉。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陳望已經是學會了掩藏自己的情緒,隱藏自己的心緒。

驚慌失措,只會使得三軍慌亂。

胸有成竹,可以安定軍心,穩固士氣。

計劃其實並非一帆風順,但是陳望並沒有將其表露出來。

因為很多事情只需要主將一人知曉即可。

鞏昌府送來了一封軍報。

鞏昌府中並非如同之前所說的沒有流寇。

現在的鞏昌府內,還有流寇盤踞,都是九月之初從鳳翔府流竄而來的匪寇。

其中有兩股賊寇人數最多。

一部在秦州的東南部,位于嶓冢山北,其首領是四天王李養純,部眾約有一萬五千人。

另一部在秦州南面的高橋附近,位于嶓冢山南,其首領是爬天王,部眾約有八千。

兩部依托嶓冢山而立,以為據點,劫掠周邊各州縣。

如果李過和他們兩部合流,事情將會變得極為棘手……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