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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辭別了朱元章,王府已經再次為他準備了一頂軟轎,一路離開金陵城區,趕往城北的玄武湖。

現在叫後湖。

不知走了多久,朱 都有些昏昏欲睡,軟轎終于落地。

轎簾拉開,入眼是熟悉的綠襖丫鬟從轎旁探過身,語氣里透著幾分歡悅︰「小官人。」

朱 回了個微笑

踏出軟轎,踩在這邊無人清掃的厚雪上,看到之前從山東跟隨自己一路來到金陵的四人,依舊穿藍綠襖裙的兩個丫鬟,還有另外兩位小廝。

徐五和徐六兄弟兩個已經不在,想來應該返回徐達身邊。

朱 打量間,綠襖丫鬟已經從身邊藍襖丫鬟手里拿過一個青銅手爐,塞到朱 手中。看到朱 身上穿著一件明顯更加精致華貴的淺棕色裘袍,才沒有拿小廝手里捧著的那件黑色熊皮裘衣,而是道︰「小官人,咱們走罷,船在那邊。」

順著綠襖丫鬟指引,朱 看向眼前的後湖。

曾經逛過一次玄武湖,假期緣故,當時的感覺只有一個,人好多。

當下,站在後湖的東南角,朱 放眼望去,周遭積雪覆蓋的起伏山巒環繞下,茫茫皚皚之間落著一汪幽潭,寒冬傍晚的陰郁中,湖面氤氳起澹澹霧氣,一片同樣銀裝素裹的湖心島隱現其間。

近處,除了岸邊一艘精巧舫船,兩位氈衣船夫,乍一看再無人跡,倒真是個天然適合隱居的世外桃源。

滿意地微微點頭,朱 在藍襖丫鬟小心攙扶下走向湖邊,發現綠襖丫鬟沒有跟來,扭頭看了眼,發現對方正和一位小廝說著什麼,隨即那小廝走向護送自己過來的幾位軍士和轎夫,一邊從懷里掏出荷包。

目光重新轉向綠襖丫鬟,朱 就覺得吧,以後的日常肯定不用自己操心。

綠襖丫鬟很快跟上,扶在朱 另外一邊,注意到他表情,略微忐忑,輕聲解釋道︰「小官人,那些軍士僕役一路辛苦,又是王府中人,奴擅自做主,給了些茶錢。」

朱 點頭,說道︰「以後你來管家。」

綠襖丫鬟露出喜色,卻是又道︰「小官人,奴只合管內宅,管家還是要另聘的。」

朱 搜腸刮肚了三天,心力交瘁,現在可沒心思和身邊丫鬟分辨這些,顧自走向岸邊。

綠襖丫鬟還以為朱 生了脾氣,不敢再說話,默默隨同。

說著來到湖邊。

兩個面容相似應是父子的老少船夫上前幾步,彎下膝蓋就要見禮,朱 已經擺手。

綠襖丫鬟吩咐一句,兩位船夫轉去拉住船舷以做固定。

兩個小廝也已經跟過來,一個先上了舫船接引,另一個在岸邊看護,眾人一起把朱 扶上船,其他人才一一跟上。

三丈長的賞景舫船,雖只是單層,七個人全部登上也不顯擁擠。

大家上了船,兩個丫鬟直接引著朱 進入船艙,船艙分前後兩段,三人來到燒著火爐的前段溫暖艙室,綠襖丫鬟扶著朱 在軟塌上坐下,見朱 伸手開窗,下意識又勸阻︰「小官人,外面冷。」

朱 堅持開了窗戶,說道︰「通風。」

這年代如果一氧化碳中毒,大概沒什麼可救的。而且,哪怕火爐里的炭火很旺,朱 也確實受不了炭氣,久了會頭疼。

綠襖丫鬟也知曉朱 的習慣,見還是勸不住,只能又拿過那件熊皮裘衣,蓋在朱 身上。

朱 倒是沒有拒絕。

船槳撥水聲傳來,舫船開始前行。

綠襖丫鬟問朱 是否口渴,得到回應,倒了一杯提前準備好的溫熱清茶,小心遞過來。

朱 把一直揣在懷里的手爐交給藍襖丫鬟,端過那杯溫度恰到好處的清茶,喝了幾口,隨即捧在手里,看向窗外臨近傍晚的昏蒙湖面。

大概能判斷,視野最近處的兩個湖心島,應該是後來的櫻洲和環洲,再北一些,菱洲現出一半身形。其他梁洲和翠洲,都在視野之外。

至于這些湖心島現在什麼名字,朱 無從知曉。

而且,很容易分辯,現在諸島形狀,與記憶中經過幾百年反復修繕之後的模樣大相徑庭,

收回目光,朱 看向坐在旁邊圓凳上的綠襖丫鬟,開口道︰「看樣子,你們以後就跟著我了?」

綠襖丫鬟點頭︰「奴兩個,還有外面趙續和左七。」

朱 又啜了口茶水,幽幽道︰「跟著我,可能會死的?」

綠襖丫鬟聞言,目光里沒什麼懼怕,白皙的瓜子臉上反而莫名透出些淒涼笑意︰「奴本來也該死了的,只是當初貪生。若跟著小官人死了,也算有個結果。」

這是有故事啊。

朱 當下卻不想听故事,又看了眼有著一張嬌小圓臉的藍襖丫鬟,藍襖丫鬟也連忙點頭,于是道︰「之前以為只是過客,既然如此,你們叫什麼名字?」

綠襖丫鬟道︰「奴叫寫意,」說著示意旁邊︰「她叫留白。」

「潑墨大寫意,留白小題詩,」朱 月兌口而出一句,微笑道︰「很好的名字。」

綠襖丫鬟寫意听朱 念出那句,眸子亮了亮,微微張嘴,到底沒說什麼。

朱 又想起,問道︰「年齡呢?」

寫意道︰「奴十九歲,」說著似乎有些心虛,垂下眸子轉向留白,主動替她回道︰「她十八歲。」

朱 見寫意模樣,只是笑笑,明白她在心虛什麼。

這年代,十九歲未嫁已經是老姑娘,哪怕當丫鬟,也可能遭到主家嫌棄。

把茶杯遞給話語不多的藍襖丫鬟留白,朱 轉身在軟塌上躺下,說道︰「我睡一會兒,到了喊我。」

寫意應了聲,起身道︰「小官人把靴子月兌了罷。」

朱 想說不用,感覺寫意已經模到他腳上,便任其施為。

寫意和留白一起幫朱 月兌掉皮靴,又蓋好皮裘和被褥,發現小官人轉眼已經睡過去,頓時放輕動作,寫意還悄悄把朱 剛剛打開的窗戶又拉上。

不知過了多久,朱 還沒能醞出什麼夢境,已經再次被寫意輕輕拍醒︰「小官人,到了,奴讓趙續背你進去?」

朱 搖頭,強撐著坐起身,感覺光線有些昏暗,下意識想要看外面,發現窗戶已經關上,只能搖頭︰「不用。」

兩個丫鬟也沒多說,一起幫朱 穿上靴子。

出了船艙,戶外暮色降臨。

四下打量一眼,朱 很快判斷,這邊應該是後湖最北的一個島,曾經的梁洲,舫船靠在一座石砌小碼頭邊,碼頭相連是位于梁洲東南角的一座臨水大宅。

打量過去,大宅高高的圍牆一直延伸到積雪覆蓋的林樹深處,透著一種拒人的冷肅之感。

這應該就是朱元章給自己的隱居之所。

于是上岸。

進門,大宅內已然清掃過積雪,不虞路滑。

繞過影壁,再過一道門,穿過長長的甬道,進入一處主樓非常氣派的正院。沒有停留,向西,穿過正院西側花廳,再過一道小門,豁然開朗。

這里是花園。

即使覆著積雪,依舊可見亭台湖榭俱全,假山花草各異。

而且,真大。

大到已經開始腿酸腳疼的朱 有些後悔,剛剛沒讓人背著進來。

望著寫意指向還在七八十米外院子西北角的內宅,朱 突然明白為什麼《紅樓夢》里公子小姐們‘走幾步路’就要氣喘吁吁,動輒病上一場。

這根本不是‘走幾步路’!

這是很多步!

感覺身體已經泛出虛汗,為了避免真因為‘走幾步路’再病上一場,朱 果斷放棄,轉向隨行兩位小廝,之前已經知道名字,稍稍打量,選了身材更壯實一些的趙續。

這麼終于來到內宅門口。

從趙續身上下來,朱 踏入又一道開在高聳圍牆間的小門,終于來到屬于主人家的內宅,內宅是相連的三套格局緊湊的四合小院。

朱 在寫意攙扶下進入中間小院正屋,暖意頓時襲來,這邊已經提前燒起了地龍。

暮色愈深,幾乎是模著黑,直接轉向東側臥房。

留白點起了內外燭台,光芒亮起。

朱 坐在床邊,任由寫意再次給自己月兌掉靴子,一邊掃了眼四周,苦中作樂道︰「氣氛不錯,很適合講鬼故事。」

數十畝佔地的偌大宅院里只有五個人,想想都覺得會招來點什麼。

寫意幫朱 月兌掉一只靴子,見留白已經在另一邊,便起身道︰「小官人是覺得宅子太空罷,明日招多些僕役婢女就好了,奴和留白這幾日也談過此事,卻只雇了兩位船夫,其他還需小官人親自拿主意。」

另一只靴子也被留白月兌掉,朱 疲憊地直接躺倒,說道︰「招了人,拿什麼來養?」

「吳王給了很多賞賜,」寫意說著去了外間,轉眼拿了一份單子過來︰「小官人可要看看?」

朱 也好奇,重新坐起身,接過寫意手中的幾頁箋紙,開始瀏覽。

黃金,一百兩;白銀,一千兩;銅錢,三千貫;彩緞,十匹;絹帛,五十匹;棉布,一百匹;裘衣,五件;皮靴,五雙;衾被,二十套;文房器具,十套;各色紙張,一百刀;米,一百石;麥,一百石;粟,一百石;白炭,一千斤;柴炭,兩萬斤。

看到最後的兩萬斤柴炭,朱 不由彎起嘴角。

還有些感動。

記起之前老朱說這些都是王妃給自己準備,馬氏也是細心,怕自己再凍著。

而且,朱 也能從中感受到馬氏與老朱一樣的強烈實用主義風格,或者本就是夫妻倆一起商議得來。看這單子,沒什麼精巧花哨,都是這個年代的硬通干貨。

寫意等朱 看到最後,又補充道︰「這些都是零散物事,另還有這棟三十畝的宅子,小官人之前乘坐的舫船,城南的十頃田地。奴昨日打發左七去看過,都是上好水田,分有三十七家佃戶耕種。」

話語一直不多的留白此時插言︰「還有小官人的翰林告身和官服,這才是最緊要的。」

寫意附和著點頭︰「要奴拿來給小官人看麼,還有宅子、田地和奴幾個的契約,都在西屋?」

朱 搖頭︰「不用。」

內心只是感慨,其他不說,只是當下大宅和千畝良田,普通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也難怪歷朝歷代,那麼多人都要削尖了腦袋博一個‘貨與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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