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受到譚府眾人哀求的林鳳嬌帶著兩個徒兒，一臉凝重地來到東升鎮上的土地廟。
借著昏暗的燈籠燭火，林鳳嬌的目光被土地廟兩邊的對聯給吸引住。
一般來說，土地廟兩邊的對聯是這樣寫的︰
土能生萬物，
地能發千祥。
要不就是︰
敬公公十分公道，土有後稱功並帝，
奉婆婆一片婆心，地無私戴德齊天。
但東升鎮的這座土地廟，兩邊的對聯卻是這個︰
自立方能自強，
求神不如求己。
林鳳嬌第一次見到一個神廟的對聯，是勸信徒自立自強的，而不是求神拜佛的，不禁感到意外。
他站在土地廟前，沉默了一會。
朱大常從土地廟里面把大門打開。
他走到林鳳嬌面前，憨厚一笑，道，「貴客，這對聯可有什麼不妥嗎？」
林鳳嬌聞言也是笑了一笑。
他看了朱大常一眼，道，「以前從沒有見過一座神廟的對聯，是這樣的。」
神祗的力量來源于信徒的信仰，除非升華成概念天神，不再依賴于信仰之力，否則信徒的信仰就至關重要。
勸民眾自信自強了，這不是斬斷自己的力量根基嗎？
「這對聯，其實是土地老爺的旨意！」朱大常沉默了一下，道。
「哦……」林鳳嬌看著朱大常。
朱大常便把跟好友馬麟祥聊天時候听到的故事，說給林鳳嬌听。
他道，「有這麼一個故事。」
林鳳嬌做出傾听狀。
朱大常便繼續道，「有一年，有一個地方下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雨，發了大洪水，洪水要淹沒整個鎮子。」
「鎮上有一座土地爺的廟，土地廟里面的廟祝正朝著土地爺虔誠地祈禱，卻不離開土地廟，不去逃生。」
「廟祝向土地爺祈求救命。」
「眼看著洪水就要淹沒土地廟廟祝的腰了。」
「這時，有一個水性很好的信徒游到他身邊，對廟祝說，快跟他走，不然洪水就要淹死他了。」
「這位虔誠的廟祝說他不，他要守著土地廟，他相信土地爺會來救他的。」
「于是，這個水性很好的信徒無奈地走了。」
「這時候，洪水已經淹到廟祝的脖子了，這時一個劃著船的漁民過來，對廟祝道，快，快，快上來。」
「可廟祝還是搖頭，他道，他要守著土地廟，他相信土地爺會來救他的。」
「漁民搖搖頭，無奈地走了。」
「這時候，雨越下越大，洪水快要淹過廟祝的頭顱，這時候，來了一艘大船，大船上面的人向廟祝扔出了繩子，要把他拉上來，可廟祝還是拒絕了，他依舊相信土地爺會來救他的。」
「大船無奈地開走了。」
「但是水一直在漲，終于，廟祝被淹死了。」
「死後他去了土地爺那里。他責怪土地爺道，他如此虔誠地信仰著她，她為什麼見死不救呢？」
「土地爺說，她已經派了這麼多人去救他，還要她怎麼樣？」
朱大常的故事說到這里，就結束了，他看著林鳳嬌。
這次林鳳嬌沉默許久。
他的徒弟阿星忍不住插話進來，道，「所以說，土地爺已經把求生的機會送到他面前了，做人啊，還是要靠自己，才能逃出生天。」
林鳳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調皮弟子，不過沒說什麼。
朱大常聞言，只是笑笑，他側開身子，道，「道長！」
「請進！」
「土地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哇……你們土地老爺早就知道我們過來了？」阿星又叫道。
朱大常神秘一笑，「一切都在土地老爺的注視下。」
「切！裝神弄鬼！」阿星撇嘴。
「阿星……」林鳳嬌瞪了自己徒弟一眼。
阿星吐舌頭，訕訕一笑。
旁邊的小蘿卜頭小月拉了拉阿星的衣袖，「師兄，別說話了。」
阿星聳聳肩，不過倒也沒有說話了。
林鳳嬌這才把頭轉過頭，看了朱大常一眼。
雖然說朱大常那句「一切都在土地老爺的注視下」，這話說得太夸張了，哪怕是玉皇大帝，都不敢說自己全知。
不過從譚府和萬福義莊發現的陰氣來看，這個讓茅山一脈的兩個築基真人都折戟沉沙的地祗，一定養了為數不少的陰兵。
這些陰兵巡視整個領境，整個東升鎮發生的事情，估模著很難瞞過這位！
所以朱大常說「一切都在土地老爺的注視下」，這話不是毫無緣由的。
………………………………………………………………………………………………………………………………………
林鳳嬌在朱大常的引導下，進入了土地廟。
不知道怎麼了。
整個土地廟里面煙霧繚繞，帶著澹澹的檀香氣息。
「師傅，這土地公又在搞什麼花樣？」阿星的心里有點慌。
「師傅，我害怕。」林鳳嬌的女徒弟小月拉著林鳳嬌的袖子，眼眸里有恐懼之色。
「不用怕！有為師在！」林鳳嬌安慰自己的兩個徒弟，他環視四周，卻發現引他們進來的廟祝朱大常，已經消失無蹤了。
這時。
帶有檀香氣味的煙霧散去，顯露出一副清新澹雅的環境。
有一張青翠的竹桌，幾張同樣質地的凳子。
竹桌上擺著不少看起來就鮮艷可口的吃食。
而一個身姿挺拔，穿著常服的男子，則站在竹桌附近，背對著他們。
「師傅，你看。」阿星又是第一個叫了起來。
「我沒瞎！」林鳳嬌一臉無語，對這個徒弟的跳月兌性格，真有點受不了。
阿星這才尷尬地閉上嘴巴。
「師傅，他是誰？」小月怯怯地問。
林鳳嬌還沒出聲，那身姿挺拔的男子便轉過身來，對著他們澹澹一笑。
身姿挺拔的男子長得還挺好看的。
但小月卻嚇得縮在師傅林鳳嬌身後。
阿星卻驚訝地道，「是你！」
「師兄，你認識他？」小月聞言好奇地問。
「師妹，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說起的，天狗嶺的那位土地公！」阿星興奮地道。
「哦。」小月探出了頭。
阿星這時也不害怕了，而是看著凌曜棟，好奇地問，「土地爺，你不是天狗嶺那邊的嗎？怎麼變成了東升鎮的土地公了呢？」
阿星跟著林鳳嬌好幾年了，本事沒學到幾分，不過常識還是有的，知道一個神祗不可能像人一樣，能輕易換地盤，尤其是土地公這種地祗。
所以他很疑惑。
這身姿挺拔，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是凌曜棟了。
凌曜棟對阿星的問題，也只是微微一笑，「這事情說起來就復雜了。」
他轉頭看向林鳳嬌，眼神里面露出懷念之色，道，「道兄……好久沒見！」
「確實是好久沒見了！」林鳳嬌看到凌曜棟，表情卻一點都不意外，他道，「之前就總想去你那里喝酒，不過人活著就是瑣事繁多，一直也沒有過去。」
「所以，今天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已經備好了薄酒，等你過來了。」凌曜棟道，「請！」
竹桌上的這些美食美酒，都是凌曜棟特意讓朱大常買來的。
林鳳嬌也不客氣，招呼著兩個徒弟，就坐在了竹桌旁。
凌曜棟也跟著上桌。
「吃吧。」凌曜棟看著林鳳嬌的兩個徒弟已經在吞口水了，他便笑著說道。
「吃吧。」林鳳嬌的兩個徒弟看了林鳳嬌一眼，林鳳嬌輕輕點頭，兩人才敢拿起快子吃起來。
林鳳嬌沒動快。
一個長得還算清秀的女人穿著侍女服，不知道從哪里走出來，先是淺淺施禮，然後便端起酒壺，給一人一神，倒了一杯酒。
「道兄。」凌曜棟朝林鳳嬌示意道。
林鳳嬌卻是看了旁邊這個散發著澹澹檀香味道的女人，認出了這女子不尋常的身份——它不是人，是鬼，是女鬼！
林鳳嬌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土地爺真是好興致。」
凌曜棟明了林鳳嬌話里面的意思，他笑笑，道，「它的名字，叫小月。」
「啊……」林鳳嬌的女弟子聞言，驚訝地抬起頭。
林鳳嬌幫其解釋道，「我這女弟子，也叫小月。」
「天下間叫小月的女子何其多也！只是並不是每一個小月，都有你這麼好的師傅，道兄！」凌曜棟意味深長地說道。
他頓了一下，又道，「小月是東升鎮人士，本是一普遍鎮民，長相秀美，卻因為這長相，引來了譚府主人譚衛民覬覦，在玷污了小月之後，又散布謠言，污蔑于她，最終導致其自尋短見。」
「死後不願意入輪回，後來便留在我這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凌曜棟開闢出來的靈境空間有神異之處，能壓制鬼物的執念，讓其保持清明。
林鳳嬌只知道譚衛民和一脈的錢開合作，對付凌曜棟這個土地公。
但他還不知道，這譚衛民居然還做了這等壞事。
雖然凌曜棟只說了這件事。
但以小見大。
譚衛民能做出這種玷污民女的事情，那其他的壞事，也不會少的。
譚衛民弄出針對一個地祗的，就已經很過分，跟一個神祗近乎是不死不休的關系，但還可以說是被蒙騙的。
但他還做了那麼多欺行霸市的事情。
林鳳嬌想起白天譚府眾人對他的哀求，心中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那句替譚衛民求饒的話，沒臉說出口，也不會說出口。
哪怕譚衛民的大夫人承諾給他一百兩銀子也一樣。
他林鳳嬌，不至于為這點銀子，丟掉了他的原則。
林鳳嬌喝了一杯酒之後，他沒說譚衛民的事情，也沒問凌曜棟為什麼從天狗嶺的土地神變成東升鎮的土地神，或許凌曜棟有什麼機緣，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林鳳嬌也不像錢開那樣，他不眼熟。
林鳳嬌轉而提起錢開和徐達的事情，畢竟他們都是他的同門中人，能幫的話，還是要幫一下的。
誰料林鳳嬌只是剛開了一個頭，凌曜棟便抬頭，制止了林鳳嬌繼續說下去。
凌曜棟道，「道兄，如果是別人來，我不會理！你該知道，他們對我做的事情，無論我如何報復對方，都不過分！」
林鳳嬌點頭，臉色凝重。
「不過，既然是你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徐達這人的靈魂，你可以帶走，但是錢開，就抱歉了！」
通過審問，凌曜棟已經知道，徐達並沒有參與針對他的行動里。
後面的行為，也不過是受了錢開的欺騙而已。
不過，徐達請來的，也讓凌曜棟的陰差多有死傷。
所以這徐達，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經過陰差審判，徐達的神魂雖然沒有神志不清，意識混亂，不過，根基已損。
神魂的損傷更加不可逆。
徐達的神魂回歸肉身之後，修為必定是不進反退，甚至還會短命！
但比起原來電影里面，徐達和自己師兄錢開兩敗俱傷，紛紛身隕，結果已經是好多了。
至于錢開，凌曜棟沒說。
不過做出那等事情，凌曜棟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只是基礎。
要是被錢開搞出，萬民共棄，萬民同咒，凌曜棟的麻煩就大了，甚至可能直接引動業火焚身。
業火是神力都無法對抗的物質，要麼靠自身硬抗，要麼，就是就要靠功德。
而功德，對于這時候的凌曜棟來說，也是稀缺之物。
正因為如此。
凌曜棟才不會放過錢開。
林鳳嬌沉默許久，突然長嘆一聲，他道，「人總要為自己的貪心付出代價！」
「土地爺，謝謝了！」林鳳嬌朝著凌曜棟一拱手，表示自己領他這份情。
是的，這是一份人情！
凌曜棟本來連徐達的神魂都不需要交還給他的。
林鳳嬌沒法指責凌曜棟。
說破了天，凌曜棟都佔理。
而在佔理的背後，是凌曜棟深不可測的實力。
凌曜棟拳頭和道理都有，自然是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他同樣對林鳳嬌道，「道兄，謝謝理解。」
他當即讓女鬼小月把徐達的神魂帶回來。
徐達的神魂有些渾渾噩噩，林鳳嬌有些不忍，當即施展，這法術對神魂也有滋養作用。
不過效果也就一般。
徐達的神魂有好一點，但看起來還是比較萎靡。
凌曜棟見狀，揮手，紅色的神力如潮水涌出，將徐達的神魂覆蓋。
一會之後，神力散去。
徐達的神魂就好很多了，眼神看起來也清明了許多。
他看著凌曜棟，眼神相當復雜，轉過頭看到林鳳嬌，臉上又驚又喜又是慚愧，「林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