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修看著皇宮上空的雪積雲中央大洞陷入沉思時,江高義提飯來訪。
他將早朝上發生的事如實告知。
面對鄭侯爺,江高義早已沒了當初的忌諱。他如今可算是想明白了,鄭修的提議並不全然是為了他自己,鄭侯爺甚至想到了如何助他解決目前的困境!
自從大帝當朝宣布,三月三立儲以來,江高義都記不清自己收到了多少宴請,門前放了多少禮品,有多少朝中官員前來拜訪。
即便他們沒將話說太明,江高義卻能看出這些宴請、禮物、訪客的深意。
他們無非想說的是︰
「如今三位皇子明爭暗斗,你身為刑部尚書,位高權重,總是要選擇位置去站的。」
「你刑部尚書江高義,外來官員底薄言輕,無依無靠,莫要不識好歹。」
「你要知道,誰誰誰才是儲君最好的人選,他將成為你飛黃騰達的契機,成為你最大的靠山。」
有人暗中畫餅︰「一旦你選了誰誰誰,將來丞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指日可待。」
這種離天大餅都敢畫,可見來訪者瘋狂到什麼地步。
甚至還有人找到他夫人威脅道︰
「江夫人啊江夫人,你也不想你家江大人,官位不保的吧?」
所以。
江高義這段日子,既不敢走夜路,更不敢夜不閉窗,生怕哪日睡下去了,就再也醒不過來。
選擇中立?
呵呵,這才是最大的笑話。
天子腳下,在朝為官,誰不是身不由己?
誰都身不由己迫不得已選擇位置去站,你江高義憑什麼中立?
道理誰都懂,江高義也懂。
可江高義更清楚的是,一旦選擇了某位皇子的隊列,前面將迎接他的,可是無間地獄啊!
但今日上朝時,江高義腦中不斷思考著這些日子的提心吊膽, 地想起鄭侯爺,他如茅廁頓開,恍然大悟。
是呀,位置,他必須得站!
但他未必只能站三位皇子其中之一!
江高義今日早朝斗膽替鄭修請奏特赦,無疑是在告訴所有人,他江高義,誰也不站,只站在鄭侯爺這邊!侯爺中立我中立,侯爺若選了一邊,那我江高義也將選一邊!江高義承認,自己當時斗膽提奏,有賭的成分。
但大帝最後的態度與朝殿上的事態演變,讓江高義明白,他賭對了!
「呵呵。」
鄭修輕笑一聲。
江高義一直看著鄭修的臉,忽然他 地怔住——不知道為什麼,他隱約看見鄭侯爺臉上寫著字︰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江高義如見了鬼般,瞪著侯爺的臉,用力揉眼楮。
越用力揉,他就越感覺侯爺臉上寫著字。
這不,他臉上又寫了「態度」兩個字。
見鬼了!
鄭修不知江高義心中驚奇見鬼,仍安然坐在太師椅上,從容笑道︰「其實,我鄭某是否蹲大牢,能否出去,對許多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不過是一個態度。他們在等我鄭某的一個態度。就像是棋盤上的博弈,落子天元不全是讓子或裝逼,還有試探的深意藏在其中。」
「某些人想藉此看看我鄭某,會不會做,想不想做,想怎麼做。」
「而我鄭某要的,也未必全是為了一次特赦例。」
「我要的,不過是老魏的一個態度。」
「雖然不知他為何心急,突然在朝殿上宣布三月三立儲,可若他懵懂昏庸倒罷了,老魏可是大乾國主,他怎會想不到,一旦宣布三月三立儲,將讓他膝下三位孩兒,在這短短三個月內,將分出高下勝負。」
江高義又在侯爺臉上看見了「生死」兩個字,眼楮越瞪越大,漲起血絲。
「甚至,關乎生死後路?」
「他哪里會想不到,無論是明面還是暗面,我鄭氏都是他們三人奪嫡爭斗中,最凶 的一張牌!誰不想爭取我鄭家的支持?爭權爭位爭天下,事事離不開一個字——錢!若現在還是二十年前的亂世也就罷了,如今天下太平,即便是嫡子之爭,也需遵從老魏制定的游戲規則。」
「老魏的意思分明是,忠烈侯這邊,你們看著辦!但別硬來!」
「皇子們可以爭,但絕不能亂了朝政,亂了天下,絕不能將這番爭斗,放在台面之上,放在朗朗乾坤之下。」
「只可暗斗,不可明爭。」
「他分明是想將三位皇子,丟進斗獸籠中,在籠中分出勝負。最終他再于三月三祭祖大典上宣告天下,他魏陽尊,選了誰。」
上周目垂危大帝的三個問題,仍歷歷在目。
當時的大帝分明在憂心大乾國運與將來。
可這周目,為何老魏會突然變了心態,要如此倉促地,讓三位成年皇子在短時間內分出個勝負?
疑問歸疑問,鄭修心中一顆石頭落地,心情舒暢。
「知道老魏的意思,我心中也有了底氣。」
鄭修聲音越來越小,說完,他忽然看著江高義那奇怪的表情︰「我說江大人,你用這般眼神看著我做什麼?要不是我了解你,鄭某怕是會誤會你,垂涎鄭某的男色,我臉上有字麼?」
江高義眼楮都揉出了一坨一坨的眼屎。
一听鄭修的話,江高義哭喪著臉︰「侯、侯爺,江某的眼楮,似乎染了眼疾!」
半時辰後。
江高義興高采烈地離開。
望天獄上,只剩郁悶不已的鄭首富。
「沒道理啊,那個老江,當初那個完全不適應官場只能當個地方官的老江,這就……窺見門徑了?」
「偏偏還是與官場有關的?」
這完全說不通啊!
江高義能當上刑部尚書,一是前者莫名暴斃身死,空出了位置,二則貌似是因為自己在老魏面前舉薦了一嘴,江高義便當上了刑部尚書。在許多人眼中,江高義宛若官場上的天命之子、人生贏家,他的上位,有著太多的運氣成分。
連鄭修都覺得,江高義能當上刑部尚書,當上刑部一哥,九成是因為運氣,一成則是因為他鄭修。
那憨憨一口一個「我江某與奸商不共戴天」的嘴臉仍歷歷在目。
「沒道理啊!」鄭修回頭看著桌上那一千個雞蛋,越看越不是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每日苦練畫蛋,偏偏不得門而入。
江高義一朝悟道,窺見了【官人】門徑,初窺門徑的奇術是能在人的臉上看見「字」,一種類似于讀心術的奇術。
「難道……」
忽然,鄭修聯想自己瘋狂在鳳北身上薅羊毛、刷歷練的經歷,一個荒謬的念頭生出。
「我,成了江高義的經驗包?」
「我鄭某薅羊千百回,今日竟被江大人,薅了一回金羊毛?」
「這‘門徑’莫不是還能傳染?距離奇術師越近,就越容易窺見門徑?」
一個個念頭生出,鄭修忽然靈機一動,向疤老六大喊︰「六哥六哥!麻煩你取一張新的宣紙來!」
鄭修覺得自己走錯了路。
門徑門徑,走對了那叫陽關大道,走錯了那叫陰腸小道。道口狹窄,難以通行。
走不通!走不通!
疤老六速速將宣紙送上,好奇瞟了一眼。
往日鄭老爺從不多畫,就像是交功課般,今日有點不同尋常。
但他沒多想,搖頭晃腦地出去了,最近收了不少銀子,他今夜決定出去瀟灑一回。
虛幻人影在身後浮現,投影落下。鄭修身材拔長,五官氣質如龍似鳳。
鄭修端著筆,一端就是半時辰。
一動不動。
他在找靈感。
入夜,城內又下起了雪。
華燈初上,熱鬧非凡。
一個孤獨的人漸漸地出現在鄭修腦中。
他腦子里浮現出在大雪中,鳳北坐在篝火前,無聊地往火里塞木柴那一幕。
鄭修微微一笑,沾了點墨,干涸的筆尖潤濕,筆尖輕輕落下。
一氣呵成。
鄭修端起畫卷一看,自己也有幾分驚訝。只見宣紙上,一個四頭身卡通鳳北,撅著嘴一副受氣小媳婦般,坐在雪地上的形象,躍然紙上,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剎那間。
【你朝思暮想,丹青妙手落筆成畫,畫中有詩。】
【你于畫中頓悟,領悟丹青畫術。】
【丹青畫術提升,達小有造詣之境。】
噗通!
鄭修眼前一黑,他感覺到自己在漆黑的湖水中下墜。
熟悉的感覺讓鄭修欣喜莫名。
鄭修雙足落于「地面」,只見一道完全由筆墨構築而成的奇異道路,一直向前延伸。
路的盡頭隱約可見一扇緊閉的門扉。
門扉的顏色與【囚者】門徑略有不同,在那門扉身後,隱約見綠水青山、白雲蒼松。
兩個扭曲大字,撲向鄭修的臉。
——【畫師】!
鄭修向門扉沖刺。
沖到半路身體上浮,一睜眼又回到牢中。
錯愕的鄭修看著畫中鳳北小人,那撅著嘴的樣子令鄭修恨不得親上一口。
寶藏女王啊寶藏女王!
「成了!我 男畫師,終于成了!」
望天獄上,傳出 男畫師囂張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