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燈光,是青藍色的暗。
像淺海里光影斑駁的水,溫柔地裹在雲雪堯的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江凌霄險些沒把她認出來。
……她出現得實在太突然了。
突然從他的世界里消失,又突然閃現在他的眼前。
毫無預兆的畫面,幾乎像狂風掀起的巨浪,沖擊著江凌霄的雙眼——今晚上,雲雪堯穿得像一個陌生人。
黑色長袖套頭針織衫,一對白色瓖三原色邊的經典Polo領。
藏青色的牛仔褲配小白鞋,襯得一雙腿筆直縴長。
明快俏麗,利落清涼。
……
江凌霄已經記不清,他上一次見雲雪堯穿其他顏色的衣服,是在什麼時候。
好像從他們相識的某個時刻開始,她就是一身白裙,春夏秋冬四季不變,半永久一樣瓖在她身上。
黑直的長發,永遠瀑布般規規矩矩流淌在身後。
可是今天晚上,她褪去那身名媛淑女的裝扮,穿著干練活潑,長發溫婉卻俏皮地繾綣在肩頭,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像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但仔細看,依然是明肌似雪,皓眸若星,烏發如雲,就和以往一樣,世間最好的詞疊在她身上,也不能描述出她的美麗。
很快,江凌霄就沉下臉來,神色陰鷙,冷呵出聲,「你玩得很開心?」
他先前還以為她消失是因為有了幾分骨氣。
沒想到她該惡心人的地方一點沒變,心機和死纏爛打的本事倒是見長了。
故意消失,又故意尾隨他至此。
要不是他無意間走到樓梯間,還不知道她居然躲在這里!
一面搞得江家雞飛狗跳,一面卻偷偷跟蹤他。
看他因為她而受到江夫人的苛責,她心中很是得意吧?
她雲雪堯以為自己是誰,真可以仗著雲家當初對江家的恩情,就把他們一家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
雲雪堯已經從怔忪中回過神來。
江凌霄闖進來的時候,她也以為自己是幻覺了。
明明,他昨晚上還在御園,打電話威脅她夜不歸宿會承擔什麼後果,怎麼眨眼間,他就在帝都,在卡爾斯,在十五層的……樓梯間?
不過轉瞬,她就反應過來。
殷柔晴都在這里,江凌霄在,不也挺正常的嗎?
只是沒想到,他們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
如膠似漆到一刻也不能分開。
倒越發襯得她過去的十三年,像個笑話。
心尖悄無聲息地滑過一抹冰涼的雪,倏而又消融隱去。
雲雪堯捏緊的指尖霎時松開,她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單肩包,「霄爺,你和殷柔晴小姐的戀情,屬實對吧?」
話剛落,她就看到江凌霄的臉真實的黑了下去。
原本就不甚明朗的面色,已經算得上是陰雲密布。
「這就是你追過來的目的?還拿了我媽的會員卡,假冒她上來?」江凌霄反問,眸間戾色席卷,
「可是雲雪堯,沒人有耐心陪你玩這些蹩腳的把戲。你以為你搞這些丟人的玩意兒,我就會高看你一眼?」
離家出走也好,追著他也好,挑撥他和江夫人的關系也好……都沒用的。
江凌霄出手,一把捏住她縴細的胳膊,「雲雪堯,別再自導自演了。我早已經,把你那點齷齪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疼痛從雲雪堯傷痛未愈的胳膊上,一點點侵襲上來。
他的話,他的神情,都像一把鋒利的刀,瘋狂地雕削著她。
一片片、一刀刀,將她整個人席卷得血肉模糊。
過去,只要江凌霄露出這種神色,說這些傷人的話,雲雪堯就會逃避般的把自己蜷縮起來。
為了保護自己,她會變得小心又懼怕,大氣也不敢出,要麼遠離他的視線,要麼悄悄落淚。
她會把痛楚一口口咽下去,再用過去那些像夢一樣的美好瞬間,來欺騙自己麻痹自己。
江凌霄給她的甜也好,痛也罷,她從不挑剔。
可是現在……習慣性的疼痛過後,雲雪堯只是微怔了一下。
狠壓著心口的不適,她強行調整情緒,轉而目光清明地直視江凌霄的雙眼。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擺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昨天下午殷柔晴官宣,今天早上興業娛樂版就有關于你們的詳細報道……」
「你信?」江凌霄冷笑一聲,「雲雪堯,你也差點干這行,記者都是些什麼貨色,你不知道?」
很好,他這一句話,既侮辱她這個人,也羞辱她的職業。
一箭雙雕。
好樣的。
雲雪堯調整呼吸,穩住情緒,「那篇文章我看了,撰文的記者邏輯清晰證據確鑿……」
江凌霄傲慢又冰冷地打斷她,
「我看他滿口謊言,造謠生事。」他冷笑,「……和你,不分伯仲。」
倘若不是確信他並不清楚自己現在在興業就職,雲雪堯幾乎要懷疑江凌霄已經知道——
——那個撰文的記者就是她。
否則的話他怎麼可能把嘲諷記者和辱罵她,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雲雪堯抿了一下唇,把千瘡百孔的心藏起來,「江凌霄,請回答我最初的問題,你和殷柔晴,是不是已經正式在一起了?」
今晚上,她一定要得到這個答案。
為了這個答案,她可以不懼他給予的任何傷害。
哪怕自我毀滅也要求他一句話!
呵!
難道她現在還怕什麼遍體鱗傷嗎?
這麼多年,從內到外,渾身上下,她還有一塊好肉嗎?
她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
俞子舜曾經贊揚過雲雪堯,說她是天生的訊問人,從不輕易被別人挑釁激怒,永遠邏輯分明,目的明確。
不管對方如何狡辯躲閃,左右言他,帶歪話題。
只要被她盯上,她就會咬死了不偏不倚。
她會冷靜潛伏,找到一個突破口,狠狠撕開,精準地探入對方的死穴,手段堪稱狠辣。
但這些能力,似乎都在江凌霄身上失效。
他曾經在她的心上肆意生長,根系已經緊緊扎入她的血肉,盤踞著她的七竅命門。
她每一次對他面對面的逼問,都像自我撕咬。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她,黑沉沉的瞳孔里有輕蔑更有譏諷,
「怎麼?死纏爛打不管用了,開始玩爭風吃醋了?和殷柔晴爭,你配嗎?」
雲雪堯笑了。
她偏頭看了一下旁處,以免自己會不爭氣紅了眼梢。
消防通道的標識亮著瑩瑩綠光,都像在無情嘲諷她。
對,她不配。
她一個父母雙亡,無依無靠,靠著江家才能活下去的孤女,哪里配得上他高貴的江家繼承人。
呼吸都在疼痛,但雲雪堯還是強逼自己問出最後一句話,
「所以,你和殷柔晴是真的在一起了,對嗎?」
問完之後,她不由得捏緊了自己的包,確信藏在包里的攝像頭,把江凌霄的面容全部囊括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