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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青藤先生

五月未至酷暑,陽光正好。

遠山郁郁青青,山間小溪折而向東,注入一處小湖。

水汽蒸騰,稻花飄香,一名少年沿溪緩緩而行,來到湖畔的一處小院。

少年上前叩門,恭聲問道︰「請問,青藤先生在家麼?」

院中,清 老者做完一套道家呼吸打坐的養生功夫,披上了儒袍。

一名老僕端上清茶給他漱口,而後又奉上一盞新沏好的陽羨雪芽。

老者躺在藤椅上,悠閑地曬著日頭,他听見外頭的叫門聲,頭也不回,只是給老僕使了一個眼色。

而後便從旁拿起一卷書,眯著眼楮看了起來。

老僕會意,出去打開院門,對著那叩門的少年道︰「我家老爺不在,請回吧。」

衛辰站在門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都透過門縫看見院里有個老頭坐在那兒看書了,這僕人不是睜眼說瞎話麼!

不過衛辰也知道,眼前這老僕不過是奉命行事,因此沒有把氣撒在他身上,而是恭敬地拱了拱手道︰

「晚生衛辰,是府台大人叫我來拜見青藤先生的。」

「哪位府台?」

「自然是本府沉府台。」

院內的老者听著外面二人的問答,忽然心念一動。

是沉度這小子叫他來的?

是了,府試已畢,定是他找到了良才美質,給老夫送上門來了!

老者放下手中書卷,伸了個懶腰,緩緩起身,朝外頭喊道︰「阿福,有客上門,把人攔在外頭做甚,還不趕緊上茶?」

「是,老爺。」

老僕阿福應了一聲,當下讓開身子,將衛辰請進院內,自己則告了聲罪,轉身準備茶點去了。

衛辰步入院內,望見到那氣質恬澹的儒袍老者,心道這應該就是正主了,當下行禮道︰「學生衛辰,拜見青藤先生。」

老者點了點頭,算是回禮,手指著一旁的矮腳小凳道︰「坐。」

「謝先生。」

來之前,衛辰便已向盛長柏、陶大志等人打听得這位青藤先生的生平。

青藤先生,姓莊名鈞,字子和,江西吉安府人士。

他的名字可能有人並不知曉,但要說到山農先生顏希仁,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這顏希仁,正是莊鈞門下弟子之一。

莊鈞少有俠氣,擅劍術,好急人之所急。

其師徐平章戰死于河湟,莊鈞千里迢迢,翻山越嶺,疾行數月,只為收攏老師尸骨,時人稱為青藤義俠。

十九歲時,莊鈞考中進士,授為翰林編修,可謂是少年得志,前程一片光明。

可他卻偏偏辭官不做,以一白身南下投入勇毅侯徐平旌帳下,期間屢出奇謀,幫助勇毅侯平定了廣西之亂。

之後莊鈞隨軍轉戰天下,西擊黨項、北御契丹,立下赫赫戰功。

永安年間,勇毅侯因手握重兵,為朝中小人所忌,彈劾奏章無數,勇毅侯只得自乞骸骨,回江寧做一閑散侯爺,頤養天年。

而莊鈞也離開了軍隊,回到家鄉潛心修學,十年間,學問大成。

經史九流、百家之說自不必多說,就連軍略、卜筮、算法、地志、山經、本草、律呂這些雜學他也無一不精,涉獵之廣博,天下無出其右。

之後莊鈞講學天下,景從者無數,門人遍布海內。

其中,有顏希仁這樣的當世大儒,也有沉度這樣的能臣干吏。

只不過,莊鈞只為他們講學解惑,卻從沒承認過他們是自己的弟子。

五十二歲時,莊鈞受時任首輔範之邀,在東京給參加會試的七百舉子講學,盛況空前,轟動京師,連當朝官員也紛紛向他請業。

至此,青藤先生名動天下。

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莊鈞的一生,那大概就是傳奇了。

而今沉度給衛辰引薦的,就是這麼一位奇人老師。

衛辰了解完這位老先生的事跡,心下也是欽佩不已,頓生拜師之念。

在衛辰的求學之路上,如果說石楷是衛辰的蒙師,林延是衛辰的經師,那麼這位青藤先生就是衛辰心目中最合適的業師。

打探到莊鈞的住處後,衛辰本想帶著盛長柏他們一同前來,可盛長柏支支吾吾似有難言之隱,陳俊和陶大志更是自認庸才,怕入不得青藤先生的法眼,總之一個個都是推月兌不來。

沒奈何,衛辰只好孤身前來。

進門坐下後,衛辰打量著面前這位名動天下的青藤先生,心中感覺還是蠻奇妙的。

對方雖然閑雲野鶴,遠離朝堂,但他在士林間的聲望,即便是江南巡撫都不敢輕忽。

沒想到,今日居然能與這樣一位大名士坐在農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聊天。

衛辰看莊鈞的同時,莊鈞也在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他頗通相面之術,見衛辰目如點漆,湛然有光,便知此子必是極為聰穎之人。

莊鈞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老夫一生四海為家,無牽無掛,從未有過收徒之心,只不過沉度那小子自作主張,非要替老夫尋個關門弟子養老送終,老夫寄人籬下,也只能由他去了。」

衛辰心頭一跳。

不想收徒?

那我豈不是白來一趟?

您老人家這是逗我玩呢!

「不過——」

正當衛辰月復誹不已的時候,只听莊鈞話鋒突轉,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相逢即是有緣,你既然來了,便也是緣分。反正老夫閑來無事,考校考校你也無妨。」

衛辰暗松一口氣,當下恭聲道︰「請先生出題。」

莊鈞沉吟片刻,拿起一旁的書卷,隨手翻開一頁,指著上面的內容問道︰「完璧歸趙,這故事確實是有趣,你對藺相如是如何看的?」

衛辰朗聲道︰「若是科舉制藝之時,學生自然是在文章中盛贊藺相如智勇雙全,不畏強權,維護國家之尊嚴,令人敬仰。」

「制藝之時才這麼寫?」

莊鈞听出衛辰話中未盡之意,饒有興趣地問道︰「這麼說,你心里其實並不是這麼想的嘍?」

衛辰偷眼瞧見莊鈞神色,當下大著膽子說道︰「學生以為,藺相如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亡命之徒,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自己加官晉爵,于國于民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繼續說下去。」

莊鈞坐在藤椅上,神色依舊澹然,不過挺直的上半身卻是悄然前傾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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