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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弄險

崎區的山路並不好走,大伙悶聲趕路,氣氛稍顯凝重。

其實大伙心里都是有意見的,好弄的糧食不去搞,去打什麼鄉豪的糧呀。

人家都悠坐壁壘內,高牆護院守著,咱這些個役夫怎麼打?

而且就是打下來,又得死多少人。

所以,干嘛費這些個勁。

度滿一直在中間,他敏銳的感察到這個氛圍。

他闊步走到隊首,找到張沖,細聲道︰

「石崽子,你有沒有發現大伙興致都不高?」

「當然呀,換誰有肉不吃,去讓他啃骨頭,誰也不樂意。」

張沖不以為意,他覺得這不是問題。

度滿看張沖有些情緒不對,點了一下張沖︰

「石崽子,咱這隊伍雜得很,大桑里的老兄弟又都和你一起長大。

說實話,大家現在就是國法約著,義氣聚著,還沒到志得意滿的時候呢?」

張沖見度滿誤會了,不敢怠慢。

他現在很需要度滿。

無他,因為此君是這只隊伍里唯一一個受過正統儒學教育的人,有一定的社會視野和關系。

所以張沖沒有在他面前裝玄虛。

他誠懇的對度滿說到︰

「眾人不以我卑鄙,選我做魁首。我自然是想讓大伙都能過活,過好的。

但之前那情況,你也看到了。

大伙對豪強是怯如雞,對細民又 如虎。如果任其發展,咱們隊伍只會是一支盜賊之流。

到時候別說活著回濟南,怕是那李家這樣的豪強部曲都能肆意捕殺我們。

所以,我就想拿這薛家小土豪做目標,給大伙練練膽,去去那心中賊。

而且,從那些山棚那,是真打不到啥糧食。

之前那薛家小土豪,剛掃過一遍,就算那些山棚藏了一些,又能藏多少。

所以,這糧食只能從這薛家拿。

最後,大滿,有一句話我從來沒亂講過。

就是,我是要帶著咱這些窮苦人活明白的。

咱們這逃的一路,想必你也看到了,哪處溝壑沒有野獸啃噬的棄嬰?

咱窮苦人為啥生了不養,非要遺棄,為山林野獸所食?

大伙其實不關心這些,因為他們習慣了,習慣了小民從來生多艱。

但大滿你是讀過書的,你知道這不是父母殘忍,而是世道逼的。

萬千細民黔首,竭盡膏血,去奉養他劉家一姓。

他的宗族、功勛、外戚、豪族,哪個是自食其力的?不都是從我們身上榨取。

就拿這個棄嬰,難道不是因為他劉家的口算錢害的嗎?

咱們土里刨食才得多少粟,一人的口算錢就要抵消一年辛勞。

咱們有力氣的還好,但那些幼子幼女連土都不會刨,也要交口算錢。

這不是逼著做爹做媽的遺棄他們嗎?

甚至現在更過分。

以前還以七歲以上征錢,現在已經無恥到年滿一歲,就要算。

這才是我們一路看到的,溝溝有遺嬰,壑壑有棄孩的原因呀。

大滿,你說這劉家天下還能繼續下去嗎?」

度滿沉默著,然後悠悠說了一句︰

「石崽子,你是想去投太平道?」

張沖心里一驚,這事他從來沒和別人講過,而且度滿怎麼猜到太平道會造反的。

但張沖還是選擇誠實︰

「恩,這事我也是在路上琢磨的。

你想呀,就咱們這隊伍一直浪跡湖海,那最後肯定是要盜匪化的。

到時候別說實現我上面的理想,就連保存性命都很難。

所以,我就想靠著大胡子的路子,帶隊伍投靠他們太平道。

估計你也猜到,以太平道現在的勢力,最後不造反都不行。

到時候和他們一起起事,再現新莽末年,百姓揭竿而起的形勢,也猶未可知啊。」

度滿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張沖︰

「但我從太平道平日行事中,多是愚弄細民,這種真的能成功嗎?」

張沖笑了,因為他知道度滿會跟自己一起走,所以他更直接的和度滿挑明︰

「大滿,你說當年孔子是怎麼編撰六經的?咱們入太平道,不是太平道注解我,而是我去注解太平道。」

听著張沖的豪言壯語,度滿笑了。

他不知道張沖哪來的勇氣,但他信任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

而且,這次真誠的談話,也更讓他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不論成功與失敗,都將會是一個不凡的人。

度滿拍了拍張沖,笑著說︰

「行,那到時候咱們打回家去?也找張鐵戶他們一起算算賬。」

「哈哈,行,找張老頭,還吃張老頭的。」

兩人大笑,雙手緊緊的抓在了一起。

「那你打算怎麼打那薛家的塢壁?以咱們現在的器械,很難正面攻入一個塢堡呀。」

度滿問了張沖一個現實的問題。

這個問題,也讓張沖犯愁了,他也沒啥好辦法。

說白了,他也沒打過仗,更別說攻陷一個塢壁了。

現在看,只能到地方再說了。

說到底,沒實力最後還是要弄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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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李乾所部已經趕到了濟水邊的水寨。

在清點了那六艘漕船的繳獲後,其豐厚就連他這個大土豪都不免乍舌。

但他還是悲傷的對眾人說道︰

「失了我的月復心兄弟,就是得了這些死物又有什麼用呢?」

一句話,說得在場李家族人潸然淚下。

就這樣,李乾帶著隊伍,又運了六車輜重,備足一個月的粟米、粗鹽,就繼續向著東邊,和那邊的李典匯合了。

大概下午時分,李乾遇到了在林邊整休的李典所部。

他們一屯五十人正在林子里喝水納涼。

李典遠遠看到西邊塵土飛揚,帶著兩騎就迎了上來。

李乾還意外這族佷為何逡巡不前,等李典告知他的發現,才覺得這是持重之舉。

李乾捏著胡子,順著李典問︰

「所以,你的判斷是那伙人根本不是什麼榜夫,而是蘆葦澤的盜賊,對吧?」

「佷兒確實是這麼想的,不然解釋不通。

那晚水寇抄掠,本就來的蹊蹺,現在他們又往蘆葦澤跑。

那些個青州的榜夫們,哪識得什麼地理,所以哪有那麼巧的事。」

「那你打算如何?」

李乾倒想考校一番這個族佷。

李典叉腰,指著東方,豪氣道︰

「那些水寇慣常都是扎營在水泊中,咱們現在沒有帶輕舟,肯定是打不下來的。

而且此等水寇本就是離散之輩,如不趁其聚集一地,予以殲滅,日後就不好收拾了。

而現在正好,彼輩倉皇鼠竄,留在巢穴的正要接應。

我們可簡練驍勇,餃枚夜襲,徑趣水寨下,出其不意,咄嗟之間,便可擒殺。」

李典的這個建議,其實就是快進快打,殺他們這些賊寇一個措手不及。

但危險的地方就是過于弄險,畢竟你要奇襲,那就要拋棄輜重,輕裝上陣。

但一旦不成功,頓兵于賊水寨,那就危險了。

無糧不穩,到時候想撤下來,就要看人家水寇答應不答應了。

正常情況下,李乾沒必要弄險,只因他強而水寇弱。

但李乾在想著另一人,即本郡太守張寵。

此君是河南郡人,頗能得士心。

四年前,他剛履任太守,就交集本地世豪一起修了一座帝堯碑。

碑述本地人情風貌,又錄鄉土道德人士,一下子就得到了世家豪強們的支持。

此外,這張寵和本郡定陶的宿儒張馴有師生關系。

而這張馴又和海內宏儒蔡邕是一黨。

他兩既是鄉黨又是同僚,在政壇上聯系非常緊密。

張馴是濟陰定陶人,蔡邕是陳留圉縣人,都屬于兗州,而且還離得不遠,在鄉時就互有往來。

後來,二人都為三公所闢,都為議郎,可謂是親上加親。

所以,四年前他們就干了一件大事,校《六經》于太學門外。

他們以六經年代久遠,多有訛錯,要以此版為天下正本,甚至還公開放在太學門外,任所有人抄錄拓印。

這一行為大大觸犯了經學世家,要不是蔡邕是袁家的佷子,可能當時就要丟官。

但兩年前這蔡邕到底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竟密封國家,批評宦官近臣多有不法。

但這種密奏怎麼可能瞞得住和國家朝夕相處的宦官們。

他們知道後,立馬就誣陷蔡邕和他叔父蔡質中傷當時的大鴻臚劉郃。

這其實就是一個由頭。

因為這劉郃雖然和蔡邕有仇,但他和宦官一黨更有仇。

當年他哥就是和大將軍竇武,太尉陳蕃一起要誅殺曹節等宦官,失敗被宦官們殺死的。

有殺兄之仇的劉郃怎麼會做這些宦官手中刀呢?

但沒用,即便朝野求情,蔡邕也自澄。

最後還是被判髡刑並與家屬流放朔方,其叔蔡質直接論死。

本來到此也就罷了,但又出了個將作大匠陽球雇凶殺人的事。

這下子劉公是一點也洗不清了。

原來這陽球既是劉公的鄉人,又是他的幕府掾吏出身,可謂是地道的自己人。

但李乾清楚,這事和劉公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陽球自己就是個酷吏,之前幾次都因為嚴刑濫殺,被入罪。

要不是國家實在看他有能力,幾次赦免,早就被明正典刑了。

但他根本沒改過,這次因為舉主劉公受辱,他直接雇了刺客行刺蔡邕。

要不是那刺客覺得這事不靠譜,主動放棄,那陽球難逃一死。

但拉拉雜雜想這麼多,是為啥呢?

原因很簡單,原來大鴻臚劉郃之前就是濟陰郡的上一任太守,也是李乾的靠山。

他李乾之前就一直積極向劉郃靠攏。所以,才有了獻策除掉巨野澤水寇之事。

但現在的濟陰太守是張寵,他的老師和蔡邕是密友,而蔡邕又和劉郃是死仇。

那換句話說,這張寵就和劉郃有仇,而他們李氏又和劉郃有關系,那他自然也就成了太守張寵的眼中刺。

現在他沒通報縣令、太守就拉著部曲跨縣緝賊,是犯了大忌諱的。

因為蘆葦澤在成陽縣附近,要去剿匪,肯定是要跨縣的。

如果剿匪之事遷延日久,必會受張寵申飭,輕則懲罰,重則入獄。

但是就這麼放棄,他又不甘心,他那弟弟不能白死。

想罷,也只能用李典這險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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