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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終于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

有了賀禮這個說話的人,李尋歡暫時忘卻了那長久以來如天羅地網一般的寂寞。

尤其是這個人雖然年輕,卻好似天文地理都有涉獵,言語之間往往有奇思妙想讓人拍案叫絕。

這時風中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這聲音雖然比馬蹄聲輕得多,但是李尋歡和賀禮都非常人,所以這聲音無論多麼輕微,他們也絕不會錯過。

如此寒冷的天氣,是誰在雪地中如此從容不迫的行走?

于是李尋歡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

他立刻就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听到了車轔馬嘶聲,但卻絕不回頭!

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融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到他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饑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面時,李尋歡才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楮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崗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但是卻掩蓋不了,這張臉的稚女敕。

他還是一個少年。

李尋歡見到這個少年,莫名地心底涌起親近之意,他推開車門,道︰「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誰知這少年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步更沒有停下來,像是根本沒有听到有人在說話。

如果是在往日,李尋歡絕不會再次相邀,但是今天他很高興。

或許是因為他之前遇到的少年很談得來,也或許是因為現在這個少年他看著很順眼。

李尋歡笑了,又說了一句︰「上來喝口酒吧,一口酒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害處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會說這麼樣一句話來,李尋歡連眼角的皺紋里都有了笑意,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卻柔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著你花錢買。」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麼?」

李尋歡道︰「夠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買得起酒的時候,你肯請我喝一杯麼?」

少年瞪了他一眼,忽然愣了一下神,然後說道︰「好,我請你。」

李尋歡大笑著,馬車已急馳而去,漸漸又瞧不見那少年的人影了,李尋歡還在笑著道︰「你可曾見過如此奇怪的少年麼?我本來以為他必定已飽經滄桑,誰知他說的話卻那麼天真,那麼老實。」

趕車的那虯髯大漢淡淡道︰「他只不過是個倔強的孩子而已。」

李尋歡道︰「你可瞧見他腰帶上插著的那柄劍麼?」

虯髯大漢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劍麼?」谷

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鍔,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

虯髯大漢含笑接著道︰「依我看來,那也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李尋歡嘆了口氣︰「這個玩具太危險,還是不玩的好。」

這時候車廂里傳來賀禮的聲音︰「危險的不是劍,而是人。讓他拿一根樹枝,依然危險。」

李尋歡關上車門,看著躺在榻上的賀禮問道︰「你都沒有看他,怎麼知道?」

「氣機,」賀禮回答︰「他和你有相似的氣息。」

李尋歡眼里閃過一絲疑惑,也閃過幾分回憶。

「前面客棧停車,等一等那位小朋友。」李尋歡吩咐道。

「是!」趕車大漢應了一聲,放緩了馬速。

……

小鎮上的客棧本就不大,這時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旅客,就顯得分外擁擠,分外熱鬧。

客棧前面的飯鋪里,不時有穿著羊皮襖的大漢進進出出,有的喝了幾杯酒,就故意敞開衣襟,表示他們不怕冷。

李尋歡到這里的時候,客棧里連一張空鋪都沒有了,但他一點也不著急,因為他知道這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不多,所以他就先在飯鋪里找了張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壺酒,慢慢地喝著。

賀禮坐在他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愛喝酒,也幸虧你愛喝酒,你確實應該多喝。」

李尋歡笑道︰「別人都勸我不要喝酒,只有你,說應該多喝。來一杯?」

賀禮搖了搖頭︰「這里的酒不好,我身體虛弱,不喝了。」

李尋歡笑了︰「當初在馬車下時,你渾身僵硬,還不忘說要喝我的酒,我以為你也是大酒鬼,原來不是。」

賀禮搖了搖頭︰「我以為小李探花必然有上等好酒,卻原來是鄉野村店的澀酒,君子不需要言必信,所以我不打算喝了。」

李尋歡咧了一下嘴︰「這茫茫大雪,人煙稀少,能有酒喝就不錯了,苛求不得。」

「所以說你是嗜酒如命,我不是,因為我不需要。」賀禮慢慢地夾著花生米,卻總是夾不起來,但是他一次次地嘗試,似乎在鍛煉自己原本僵硬的手。

李尋歡也不再說話,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咳嗽,天已漸漸黑了。

那虯髯大漢已走了進來,站在他身後,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來了,也已打掃干淨,少爺隨時都可以休息。」

李尋歡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會將這件事辦好似的,只點了點頭,過了半晌,那虯髯大漢忽然又道︰「金獅鏢局也有人住在這客棧里,像是剛從口外押鏢回來。」

李尋歡道︰「哦!押鏢的是誰?」

虯髯大漢道︰「就是那‘急風劍’諸葛雷。」

李尋歡皺眉,又笑道︰「這狂徒,居然能活到現在,倒也不容易。」

他嘴里雖在和後面的人說話,眼楮卻一直盯著前面那掩著棉布簾子的門,仿佛在等著什麼人似的。

虯髯大漢道︰「那孩子的腳程不快,只怕要等到起更時才能趕到這里。」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看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過是不肯浪費體力而已,你看見過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麼?假如前面沒有它的獵物,後面又沒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為它覺得光將力氣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虯髯大漢也笑了,道︰「但那孩子卻並不是一匹狼。」

李尋歡不再說什麼,因為這時他又咳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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