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潛作為永興軍路制置使,加工部尚書餃,知京兆府!
是個大忙人,自然不會無緣無故來重陽宮。
不然有拜碼頭的嫌疑,之前蒙古把整個關中的稅務,承包給了全真教。
俗稱「包稅」,雖然現在全真教慢慢的變成了全真道,可關中的稅務依舊由全真道承包,這點當時官家也沒說什麼,大概率是忘了,或者沒留意。
吳潛也是秋收之後,想要征發徭役,整修城防,官道,疏通河道,這個時候吳潛才發現,整個關中都非常抗拒徭役。
原因是他們以前也抵制金國,以及蒙古的徭役,而帶頭的,還基本都是重陽宮,持身閣外門弟子。
其實丘志清很想告訴他,那些人已經畢業了,他們和重陽宮關系並不大,可大家都不是好忽悠的,吳潛此處來也定然不會單單是想解決徭役的問題。
最終還是想要把這些村寨的治權拿回去,籠絡那些所謂的氏族,這位新任的永興軍路制置使,可不是什麼毫無背景的朝廷大員。
其本身出自經學大家,什麼是經學大家?就是每一代,都有當官之人,而且官位都不低,自己是進士,老爹是大儒,本人學的是理學……
所以他的政治傾向是很明顯的,而之前全真道,或者說那些全真道的持身閣弟子是怎麼做的呢?其實不外乎就是結社自保那一套。
結社自保的意思就是,不給地主交租,只給全真教交稅!因為在那些外門弟子看來,既然蒙古佔了關中,又把稅務包給了全真教。
那麼就說明地是人家蒙古送給全真教的,他們向全真教交了稅,人家全真教都沒問他們要地租,你們算老幾?也敢來問我們要地租?
于是大部分只要有重陽宮持身閣弟子的村莊,都這麼玩,你要不服氣,你可以去告官啊!可那些地主哪敢啊,去告官?那不是送貨上門麼?
于是丘志清他們商量的決定是,多收一成的稅收,其中九分分給那些地主,一分留給全真教當義倉,也就是交三成。
這些年也就這麼過來了,不過應該是宋朝收復關中,讓那些人又有了新想法,這才有這麼一遭。
知道了他的來意之後,丘志清讓崔志方與吳潛詳談,包稅權他們全真道其實並不是很在乎,只是當初蒙古來勢太 。
把關中劫掠一番後,把廣大農村求給全真教包稅,自己拍拍走了,留下一堆金國投降的官員治理。
他們也不指望那些金國的投降官員能夠給他們治理的多好,有一點,那就是他們出征搶劫去的時候,要給他們提供必要的糧草。
那些金國投降官員也不怎麼敢得罪全真道,因為那時候全真有一個殺官如麻的丘處機。
那時候,丘志清的這位丘師叔,可不像現在一般,靜心修道!
他是真的哪哪的官員都敢殺,據丘志清所知,他不但殺過宋朝的官,還殺過金國的,乃至蒙古委派的官員他都殺過,還都不是一兩個……
所以說,現在全真在江湖上的威名,大多都是好殺貪官的丘處機,和好打抱不平王處一打出來的。
不過丘志清繼位之後,便一改打抱不平,在江湖揚名的做法,而是有意把全真在江湖上澹化,保持武力的同時,風格向修道轉變。
這個包稅的事情一直從金國滅亡前夕,執行到現在,都快十多年了,丘志清差不多都把這件事給忘了。
這些年這些事物都是由崔志方,或者陳志益負責,說真的,這個包稅對全真來說,確實是一個負擔,雖然它本來就是一塊肥肉!
而今有人願意要回去,崔志方開心還來不及,怎麼會反對,不過該為自家人爭取的利益,崔志方是不會放棄的,道士也是有「人心」的!
半個時辰之後,丘志清喝了一肚子茶,崔志方也終于和吳潛,經過幾輪的極限拉扯之後,最終談妥。
根據吳潛的承諾,過去全真道制定的規則不變,不過不包括那些村寨新開墾的荒地,且重陽宮方圓十里之內,都屬于重陽宮所有。
本來在這種事情,不應該由他這個永興軍路的制置使親自出馬,奈何,全真道的勢力在關中實在太大,舉個例子。
關中一大半以上的村寨都由全真道持身閣出身的弟子負責,要是全真道登高一呼,瞬間就能拉起好幾萬人。
戰斗力怎麼樣先不說,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他這個制置使也是罪責難逃,且去年官家巡視關中之時,還專門往全真一趟……
送走了吳潛,全真道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就是持身閣弟子中,南方口音的弟子多了不少,崔志方詢問諸人是否控制一下。
對此,丘志清不想說話,示意他們商量著來就行,反正之前的日子也是這麼過來的,要不是他們幾個都沒人想做這個掌教,他早就把位置讓出去了。
因為他發現,其實他並不需要做什麼,這和他師父在位的時候不同,什麼事情都是他師父一個人處理,而現在。
他們七人基本都不出力,拿個主意就成,丘志清的副手是他們六人,他們六人又有各自的兩個副手……
這就導致他們越來越喜歡往藏經閣里邊鑽了,其中也被他們弄出來不少新東西,比如那個把罡步融入金雁功的操作!
這天,閑來無事,他們七人便盤坐在後山的一個水潭處,他們什麼都沒做,也不論道,也不走動,就分坐在那里。
說的好听點叫聆听萬物,說的不好听那就是發呆。
看著小溪跳躍的激流,丘志清越看越是入迷,其中那跳起的朵朵水花,留下的圈圈漣漪,無一不在吸引著他。
小溪的激蕩,小鳥的歡鳴,落木分別前的那一聲脆響,各種聲音在風中交雜,卻不讓人感到焦慮,仿佛這天地就該如此。
天地便就該發出此等聲音,而他沖和,就該坐在此地聆听,這應該就是「天籟之音」吧!
慢慢的,水花在變慢,落木也停下了自己投入大地的步伐,小鳥兒沒有聲音,這一切,仿佛在頃刻間停止。
這一瞬間,仿佛他就是水,他就是落木,他就是……風……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千百年,大概也就一瞬間!
秋風一動黃葉起,一瞬間,水動了,葉落了,鳥兒更歡快了,各種思緒紛至沓來,而後一一平復……
這是自從當初被雪崩埋了之後,他第二次進入這種狀態,應該可以稱之為︰頓悟,或者說是︰天人合一!
丘志清微微一笑,手往小水塘里邊一撈,卻是什麼都沒撈上來,滴水不沾,他笑得更開心了,手再次一撈,這次他成功了,撈上來一滴水。
那滴水,就在食指的指肚上停著,斜陽一照,竟如同照耀著一個大千世界一般,斑斕,絢爛!
手指一傾,這個小小的「大千世界」落入了更大的世界之中,消失在水潭里……
這一幕,卻是瞬間讓諸位師兄弟眼神一亮,紛紛問丘志清,是怎麼做到的,入水不濕,他們也能做到,不過手上會留下水汽。
像丘志清這種撈了一下,撈出一滴水,不多不少,又被他傾倒下去的行為,他們是有些好奇的。
丘志清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難道說,我想,然後我就動手了,完了我就做到了,怎麼說,怎麼都感覺像是在敷衍他們……
這時候,他不由想起了師父馬玉的一段話︰「道可道,非恆道。那麼‘道’是‘可道’,還是‘不可道’呢?自是‘可道’!然他人聞你之道,卻非你道之‘道’,當其得道,乃知你之‘道’!」
翠虛子師叔又言︰「所有不可道者,皆因未得道!」
他們兩說的其實都是同一個事情,一個是站在解釋的角度,一個是站在傾听理解的角度!
好比你要跟一個沒吃過辣的人,說明什麼是辣,要和一個沒吃過糖的人解釋什麼是甜……
無奈,丘志清只好應用了一句《莊子•齊物論》里的這句話︰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沉思了片刻之後,丘志清又補充了一句︰「人心無定,天心不易,道心均陰陽,人心死,天心活……」
丘志清的意思他們听懂了,就是用自己的「道心」,要把「人心」也就是自己後天的對萬物的認識,壓制到最低,而後釋放自己的「天心」。
用自己的「天心」去感應和接觸外界,感應和接觸萬物。
懂了是懂了,可一眾師兄弟,卻是一個個面面相覷起來,問題來了,該具體該怎麼操作?丘志清也很頭大,因為這個根本沒法解釋。
思考片刻,丘志清又嘗試道︰「就是用強大的感知,去契合萬物的律動!」
完了,這麼一說,他們反倒是更加不明白了,之前「天心」、「道心」、「人心」這種說法他們還能勉強听懂。
因為有祖師當年的活死人墓為例,他們能夠猜測,這應該是同一種東西,或者說是同一個道理,不過什麼叫「律動」?
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啊!
只好像當年自己師父和翠虛子師叔一樣,腦袋一晃,來了一句︰「道可道,非恆道也!」
「哎~道理我都懂一點,可師哥我真心做不到啊,志清,怎麼說我們也是同一個火炕蹲出來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吶!」
眾人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