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上的小小一張照片，林允兒微微一怔。
這個場景，她當然是記得的
「宋貞秀小姐。」顧衡聲音忽然響起。
宋貞秀訥訥往後一縮肩膀。
方才還言語溫和的男人，此刻雖然只是斂起去了表情，但帶著澹澹審視意味的目光卻叫她下意識的畏縮。
但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顧衡卻又不知為何收回了目光。
取而代之的，是耳邊響起的林允兒的聲音。
「只是類似于采訪問答那樣嗎？」
「嗯？」宋貞秀下意識挺直了腰，「對，我的初步想法是這樣的」
她眉飛色舞說著，而站在林允兒一側的金荷娜卻無心關注這些。
她的目光落在了宋貞秀視線所不及的桌下
一只縴細白皙的手，
正按在了另一只寬闊的手掌上。
金荷娜眨巴眨巴眼楮，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好，如果你不著急的話，那等我回漢城以後，就參加錄制。」
「謝謝允兒小姐！」宋貞秀振奮應道。
從檀國大學傳媒系畢業之後，她本已經躊躇滿志要進入某家有線電視台的綜藝制作部門成為實習生，卻被父親一手按進了大永學校里邊。
這次為了年度校慶而策劃紀錄片攝制，已經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和自己專業有關的事情了。
看著宋貞秀離開的背影，林允兒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夜幕降臨。
因著今晚沒有夜戲的安排，所以劇組收工的時間較往常來得稍早一些。
夏夜的晚風拂過，帶來絲絲白日里所沒有的涼意。
顧衡與林允兒錯開半個身位，一前一後走在路上。
瞥了眼林允兒，顧衡腳步稍稍一頓，與她並肩，「抱歉，我今天似乎反應過激了。」
宋貞秀突兀拿出照片的舉動，讓他有了些並不是很好的聯想。
但從林允兒的舉動來看
應該是他關心則亂了。
林允兒輕輕嗯了一聲，「那種照片，沒有什麼關系的。」
宋貞秀拿出的那張照片里，自己除了看著顧衡以外，並沒有其他動作。
而且對于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沒有人比她記得更清晰。
照片最多最多也只能說明，當時念高一的林允兒與顧衡可能認識，除此以外，並沒有太多意義。
「沒想到，當時還有其他人看到我和你。」
顧衡語氣中有幾分莫名而微妙的情緒。
按著宋貞秀的說法，這張照片是她從大永學校宣傳中心下屬的某個學生攝影社團那里無意間看到的。
似乎是某一個學生隨手拍下的作品，之後便被遺忘在了學校里。
「這個事情，你不用替我擔心」
大概是想起白天看到顧衡臉色驀然一變時自己下意識的那個動作，林允兒臉上微微一熱。
好在這一小段路並無路燈。
目光偏向旁邊，然後她才繼續道，「如果真有惡意，那她拍張照片直接發給公司還省事些。」
宋貞秀是大永這所公立學校的職員，而林允兒也算是這幾年大永對外宣傳的一塊招牌。
「我之前拒絕學校那邊，也只是因為最近要來這邊試鏡洽談，如果她有耐心的話，再有小半個月殺青以後，我回漢城幫她錄制幾段內容也就好了。」
或許是擔心顧衡心中還有擔憂，她輕聲解釋了一遍。
小半個月以後殺青
顧衡走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思索了片刻，他微微點頭，「好。」
兩人繼續默默向前走著。
躊躇半晌，眼看前邊的路段要重新亮堂起來，林允兒腳步一緩，「我會和她說，讓她不要來打擾你的。」
「嗯？可是她不是說」
「她最重要的想法，無非是說讓我接受采訪，借用一下名氣只要我答應她這個基本要求，其他都好說的。」
顧衡眉毛一蹙，似乎想說些什麼。
不過就在這時候，他衣兜內的手機響起了電話鈴聲。
「你的一言一句，一個微笑，于我都意義重大；你那小小的眼楮，還有落寞背影，于我都是吃力的約定」
李知恩溫柔的歌聲在寂靜氛圍中響起。
《你的意義》
李知恩前兩個月剛發行的翻唱歌曲。
林允兒抿了抿唇。
看了眼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顧衡道，「稍等我一下。」
「嗯嗯~」
林允兒正要往旁邊走出兩步，給他接電話的單獨空間。
不過顧衡似乎沒有什麼避諱的想法，簡單說了一句之後就按下了接通鍵。
「oppa！」
李知恩的聲音實在很有些穿透力。
即便顧衡沒有按下免提鍵，林允兒在旁邊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她呀
看著顧衡下意識將手機拿遠些的動作，林允兒嘴角翹起。
但隨即又想起了最近一年幾次在節目上偶遇時，李知恩與自己的幾句簡短問好，她心情微微一暗
「知恩？有什麼事情嗎？」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李知恩晃蕩著腿哼哼一聲，
「我給你打電話原來是需要理由的嘛？我看真理給你打電話你怎麼從來不問這一句？」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總是借題發揮、斷章取義，」電話那邊的顧衡輕笑一聲，「要不是你自己有事沒事騷擾一通，我也不至于這麼問吧？」
「我陪阿爸出門來接李鐘勛那小子下課啦。」李知恩看了眼校門口的方向，然後才開口道。
「這個點接鐘勛下課？」顧衡似乎吃了一驚，「難怪他這些天也不怎麼給我發訊息。」
「是哦，他現在每天晚上九點才放學呢，今天還算是提前了」
李知恩搖搖頭，為李鐘勛默哀兩秒。
她自己倒還好，出道以後學業算是處于半擺爛的狀態，在學習方面沒有吃太多的苦。
但李鐘勛不一樣。
在現在的南韓學生群體中，有一個四上五下的「魔咒」，意思是每天睡四個小時可以考上大學，多睡一個小時就可能面臨落榜。
這種說法，雖然不一定能準確反映所有人的情況，但也至少部分體現了南韓學生在學業方面承受的巨大壓力。
所以再過幾個月就要參加南韓「高考」的李鐘勛，也只能含淚繼續煎熬了
「多讓他注意身體吧，」顧衡嘆了口氣，「叔叔阿姨和女乃女乃呢？最近身體還好嗎？」
「阿爸哦媽還好啦，就是陪著鐘勛早起晚睡，」李知恩看了眼駕駛座上正在迷瞪著打瞌睡的父親，壓低了聲音，「嗯，至于女乃女乃嘛，她說她以後不認你了，你怕不怕？」
「你少給我一天天假傳聖旨。」顧衡沒好氣應了一句。
「我哪有？是女乃女乃說太久沒見你，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了，這不就是不認你的意思嘛？」李知恩言辭振振。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就給她老人家打通視頻電話。」顧衡笑著答應道。
李知恩眨巴眨巴眼楮，聲音忽然更低了幾分，「oppa，我下個月過來找你好不好？」
「下個月？沒有行程嗎？」
「先去洛杉磯參加一個拼盤演唱會，然後再休的一下過來找你呀。」
李知恩腦袋抵住車窗，掰著手指頭算道，「從今年三月我在香江的那場showcase之後，我們已經四個月沒見了？」
「別這麼著急忙慌跑一趟了。」
「可是」
李知恩正琢磨著多掰扯出幾個理由來，就听到了顧衡的後半句話。
——「我下個月會回漢城一趟的。」
「我下個月會回漢城一趟的。」
站在光影交界處的林允兒心中一跳，倏地轉過臉看向顧衡。
卻瞥見他的目光似乎從自己的身上一閃而過。
看著顧衡掛斷電話，林允兒嘴唇微動，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你要回漢城？」
「嗯？」
漆黑的夜色里，迎上她晶亮的眼楮，顧衡忽然失語幾秒。
「嗯，《奇怪的她》結束上映之後有些分賬尾款的問題，需要過去看看，」他頓了頓，然後才繼續道，「還有Kakao那邊，最近也遇到了一些問題，如果不能及時上市收攏些資金，可能會對東南亞那邊的市場」
連著說了幾句，他才發現林允兒的眼神有些奇異。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
兩人又默默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直到某個分岔路口。
「餓嗎？」林允兒忽然問道。
「嗯？」
「附近有夜宵店嗎？」
她指了指百無聊賴走在前邊不遠處的金荷娜，「荷娜跟著跑了一天應該餓了。」
正在路燈下踩著自己影子的金荷娜，略顯茫然地回過了頭
與隔壁城市相比，津城的生活節奏無疑要慢上許多。
街路上雖然也是燈火通明、人群熙攘，但卻多出了許多的煙火氣。
街頭巷角的小店攤位前，金荷娜踮著腳好奇看向正在忙活的老板，一邊問道，
「顧衡oppa，這個又叫什麼？我在那個外賣軟件上好像點過一次。」
跟著林允兒在津城拍戲的這半個來月，除了劇組單調的盒飯以外，她吃得最多的就是各種外賣了。
津城這邊的外賣配送費用要比漢城那邊便宜許多，讓她短暫地產生出一種人生徹底實現外賣自由的錯覺。
「打鹵面，北方面食的種類多些。」
顧衡一邊回答，一邊將錢遞給老板，從他手中接過打包好的三份打鹵面。
金荷娜小聲重復了幾次，似乎是要將這個名字記下。
兩人一起朝著巷口而去，林允兒正在那邊等著。
「是在學中文嗎最近？」
「阿尼，」金荷娜不太好意思地搖搖頭，「就是胡亂記一點點，允兒歐尼以後還有華夏行程的話，我總不能一直讓她來照顧我這個助理吧。」
「可以讓她教你。」
「嗯嗯，不過我就沒有允兒歐尼那麼勤奮了，她每天還會」
說到這里，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麼，金荷娜一下緊緊閉上了嘴巴。
顧衡疑惑看向她，但兩人已經到了林允兒身旁。
「走吧。」
「嗯嗯。」林允兒應了一聲。
這條食街距離她和金荷娜入住的酒店，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了。
三人很快就到了酒店門口。
顧衡將手中裝著面條餐盒的塑料袋子遞給林允兒，「我就送到這里了，你們上去吧。」
「好。」
「那我走了。」
林允兒在袖口處攥著一張照片，遲疑了兩秒，又將之往里邊藏了藏。
「好，嗯，路上小心。」
「好。」
酒店房間內。
坐在桌前，林允兒將頭發撩至耳後。
拆開一次性快子的包裝，她將餐盒中面條攪拌了幾下，吃了兩口。
目光卻下意識飄向桌角那張宋貞秀留下的相片。
方才顧衡離開時，她本來是想問他這張照片如何處理，但話到嘴邊卻又停住。
放下了快子，她將白天時來不及細看的相片拿到手中。
相片保存得並不是很好，邊角早已泛黃翹起。
不過也是，當時還是零六年吧？
她還只是S.M.公司一個沒有出道的小小練習生，沒有哪有人會關注和在意呢？
除了相片的這個人？
林允兒指尖從面容尚有幾分青澀的青年臉上輕輕劃過。
啊都！
手機輕輕震動一下。
她取過手機。
不過不是他，是金荷娜。
【荷娜】︰歐尼歐尼，那個面條你記得趕緊吃
【荷娜】︰剛才顧衡oppa還給我發信息，這種面也不能放太久，會坨的~
林允兒呼出一口氣。
其實她能感受到，從再次見面到現在，顧衡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克制著某些東西。
只是她有些不太確定，這份克制的背後究竟是什麼。
直到今天。
當顧衡因為對宋貞秀那句話的誤解而忽地變了神情語氣時，坐在他身旁的自己，終于在他冷澹的眼神中觸踫到了些什麼。
回復金荷娜一句知道了以後，林允兒將手機放下，將眼前的這碗面吃完。
起了身，她從行李箱中翻找出一個本子打開，仔仔細細將照片夾進了里邊放好，又重新取出一本字帖放到桌上。
教過她中文的那個歐尼告訴她，當心情靜不下來的時候，就寫一頁字。
半小時後，她將筆擱到一旁，看向自己的手掌
不是因為手掌相踫那一瞬間的溫暖而心有觸動，
而是忽然確定，雖然隔了很久很久，但自己似乎仍然是他下意識會有那麼一分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