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得益于對魏梁二國的糧食貿易,楚國可謂大發了一筆戰爭財。
不僅借此穩定了國內農事生產,每年更是通過糧食貿易,獲得了上億兩銀子的外貿收入,大大富裕了財政。
時至如今,楚國每年的歲入便達三億兩之巨。
其中農業人頭稅,約有八千萬兩銀子。
國內國外關稅,約有九千萬兩銀子。
商業稅,約有一千五百萬兩銀子。
各項雜稅,約有五百萬兩銀子。
另外,嶺南西南十八個藩國,每年也有一千萬兩銀子的進貢。
再加上每年一億兩銀子的糧食貿易,楚國一年歲入可達三億兩銀子。
如此龐大的收入,也令得楚國的財政,變得前所未有的富裕起來。
畢竟楚國至今也就兩百萬兵,哪怕全按戰兵的軍餉開支,一年也不過一億兩千萬兩銀子罷了,還不到全年收入的一半。
而剩下楚國的各級官員俸祿,地方開發投入,地方維穩投入,地方官府維持等等支出,也不可能用完剩下的一億八千萬兩銀子。
實際上,別說一億八千萬了,就是八千萬兩銀子,楚國朝堂敞開了手花,也花不了這麼多錢。
因此基本上,楚國每年都能保證,一億兩銀子的財政盈余。
時至如今,楚國國庫中,已經儲備了差不多六億兩銀子的存銀,足夠現如今兩百萬軍隊的五年開支了。
人口滋長繁盛,糧食連年豐收,國庫充盈富裕,這各方面的增長收獲,使得楚國的國力連年攀升。
如今朝野內外,皆稱如今聖天子在位,百姓安樂,國家富足,乃是前所未有之盛世。
又因陸淵年號為神武,所以在民間,也稱如今年月為神武盛世。
尤其是在江北戰火紛飛,整個九州似乎無處不戰,處于江南的楚國,還能保持這等安寧富足的生活,猶如一處世外樂園一般。
這便更顯得讓人難得了。
不過在這朝野上下,一片稱頌的時候,作為開創的這個盛世的陸淵,心中卻並沒太多欣喜,而是依舊帶著些憂慮。
……
深夜的巴陵城依舊燈火輝煌。
作為一座有著兩百萬人的大城市,在如今這個九州,巴陵或許可以稱得上當世第一大城了。
當今天子寬容,在登基稱帝之後,體察民生疾苦,于是特意開了宵禁,令百姓在夜間也能在城內街巷做生意,多一條賺錢的門路。
而十余年的發展,隨著各方人群匯聚帝都,也推的巴陵愈加繁華,有了如今九十九坊,號稱地上神城的美譽。
不過要是有人問巴陵城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那麼所有人一定會提城外洞庭湖上的三千湖船。
清幽的湖面紅光點點,襯應出一條條華麗喧鬧的樓船于月下游行。
這里是通江湖,洞庭湖與長江的邊界,巴陵城最歡樂的地方,也是無數人紙醉金迷之處。
「真是繁華啊。」
陸淵站在一艘樓船的二層,望著遠處如同繁星,一眼望不到邊的湖面樓船,听著在湖面飄蕩,仿佛永無休止的曼月輕歌,忍不住感慨。
在他身後,紅光朦朧,幾名身形曼妙的女子翩翩起舞,樓閣里還有技藝精湛的秀色樂師歡歌彈奏,澹澹酒香彌漫,糜爛的氣息充斥樓船。
「縱情聲樂,玩物喪志,流連此間,只會令人荒廢,徹底沉淪。」
孫思文從身後走了上來,看著樓船上,乃至通江湖上的荒唐景象,向來行事端正的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不要這麼苛刻嘛。」
陸淵聞言,轉過頭來,對著這位老友笑道︰「男歡女愛,人之常情。世人都是喜愛美好放松之事的,其中又是其中最有象征的代表。
不然通江湖的三千樓船,也不會聞名于世,連九州各國,都不斷有人慕名而來,幾成我大楚標簽。
我們要體會巴陵之繁華,又怎麼能不來這里一逛呢。」
說著,陸淵從旁邊侍候的樓船紅牌手中取過一杯酒,一飲而盡後把杯一扔,隨手攬過倚欄而笑的花魁,在對方驚呼中,抬起她的下巴,笑吟吟道︰「青玉姑娘名傳通江,你說是不是啊?」
青玉看著眼前豐神俊朗的年輕公子,感受著對方強健的身軀,澹澹清香撲鼻而來,這男子氣令她罕見的臉紅,吶吶說道︰「陸公子說的不錯,外人來這巴陵,若不來一趟通江湖,便不能說來過帝都。」
說完,青玉似乎反應過來,自己這麼說有些問題,又補充一句道︰「外間皆是這般說的。」
看著自己好友輕佻模樣,孫思文本能的想要勸戒,身為君王不能沉迷,要勤政愛民……巴拉巴拉一堆道理,他是向來看不慣這些的。
但忽然想到兩人所處地點,以及他們二人此時身份,又不得不強止住沖動。
最終只得悶悶道︰「男女本性,雖是天理,但也需行之有道,這般過度沉溺,只會導致風氣敗壞。
長久下去,國人只知享樂,不知務實,與國危矣。
應讓岳陽府尹禁絕通河湖之花船,以正民間風氣。」
听到此話,在和陸淵嬉戲的青玉面色一變,看了眼孫思文,心中怦怦跳了幾下。
作為經過嚴格培訓,在花月場中長大的花魁,青玉自然是極精通察言觀色,識人身份的。
所以在見到陸淵和孫思文的時候,她就感受到了兩人那久居上位的貴氣,知道這兩位客人絕非凡人。
這點從他們今夜出手闊綽,直接包下整艘花船,並且媽媽還特地叮囑,不能得罪今夜貴客,就能印證了。
而此時听兩人談話,這年輕公子是什麼身份,還有些看不出來。
但那看來約莫四十許,頗有些古板的中年男子,听著卻是朝廷大官,至少要比正四品的岳陽府尹要大。
不然不可能說話如此不客氣,張口就要讓岳陽府尹禁了通江湖花船。
可恰恰因此,才讓青玉姑娘緊張。
因為在這通江湖,她才是花魁,才能憑借艷名,繼續風光下去。
日後存夠錢了,也能自己贖身,找個官員富商嫁了,做個小妾,算是有個出身了。
但若是沒了通江湖,那青玉未來的日子,可就下場難料了。
大概率,會比當小妾這個未來,更加淒慘的。
這怎麼能不讓她緊張。
「哈哈,孫兄,你看看,你這話都把青玉姑娘給嚇到了。」
陸淵如今修為,自然立時察覺到了懷中人那一瞬間的僵硬,稍一思索,便知對方在想什麼,不由瞥了眼板著臉的孫思文,笑道︰「這世間之事,堵不如疏。
你禁了這通江湖,要不了多久,就還會有第二個通江湖,只是名字或許會改成什麼萬花街,群艷坊等等名字。
只要男歡女愛的天性無法改變,這種事情是斷絕不了的。
一味打壓,只會使此事變得畸形,走向更加不可控的方向。
如今繁華盛世,江南由亂世走向太平,世人日子由原本艱苦變得富裕。開始喜愛享樂,其實也是應該的。」
苦日子過久了,現在有錢了,就不能開心開心嗎?
對于這種心態,陸淵是理解的。
因為他自己,就是這麼想,且這麼做的。
論起享受,這天底下的人,又有哪幾個能比得上他這位楚皇?
孫思文想了想,最終點點頭道︰「確實,堵不如疏,此事是禁絕不了的。不過如今通江湖,風氣還是太過荒糜。
繼續下去,世人如何看我帝都,如何看我大楚?
朝廷還是要加以引導,以扼如今享樂之風。」
其實孫思文也並不是反對花船青樓,畢竟當初他年輕的時候,也沒少去過此類地方。
所以對于這種事情,他當然知道禁絕不了。
孫思文反對的是如今這種荒糜風氣,怕楚國上下會就此沉迷于享樂之中,被玩樂腐蝕心志,逐漸沉淪下去。
那才是一場災難。
「這就對了,對于風氣問題,朝廷只需引導即可,最好不要直接干涉,以免矯枉過正。」
陸淵贊同的點了點頭,然後道︰「不過這些風氣問題,其實只是小事。如今國中風氣奢靡,只是因為世道太平,人們松懈了,所以才沉迷于享樂之中。
可而今九州紛亂,我大楚偏居江南一隅,才有了幾分盛世景象。
但孫兄你是知道的,現在這一切,其實只是表象。
我們在揚州的安穩日子,總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變得無法維持。
到時天地自會逼著我們,進入北地中州的戰局。
屆時大戰一起,兵戈大興,再多的頹廢奢靡,也會被血與火淬煉的堅毅勤儉。
如今這盛世景象,只不過是亂世前的最後一場幻夢罷了。
魏梁趙徐等國,才是我大楚之明日。」
安逸使人頹廢,危患使人自省。
陸淵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從來都不為風氣這種小事頭痛。
孫思文聞言,面色嚴肅︰「國中要興兵戈了?」
陸淵懷中的青玉身子也僵硬起來了。
戰爭,這種事情,一听就很可怕。
她只是一個花魁,以聲色娛人,此外再無其余本事。
若戰爭開始,不管會不會波及楚國境內,自己的生計會受到影響是肯定的了。
而且這兩位客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啊!
在這里公然談論這等國事,真的好嗎?
自己听了這些軍國大事,最後不會被滅口吧。
青玉心中有些瑟瑟發抖。
「還沒那麼快。」
陸淵搖了搖頭,帶著幾分憂慮道︰「不過距離那天,也已不遠了。孫兄可還記得神武十三年,我大楚一統揚州後的人口戶籍?」
孫思文回想一下,道︰「我記得是全國七百一十三萬余戶,三千六百五十二萬口。」
陸淵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數字,如今已是神武二十五年,十二年過去,現在我國最新戶籍,已經有八百七十余萬戶,四千五百三十余萬口。
國內口眾,較十二年前,足足增加了近九百萬人。
這其中,減去收降西涼國的三百萬人,雪原蕃人的一百三十萬人,屬于國中自然生長的人口,約在四百五十萬人。
也就是說,在這十二年中,我大楚百姓多繁衍出了四百五十萬人。
這還是在此期間,國中進行了數次大規模遷徙,嚴重影響了百姓生活的情況下,所繁衍出來的人口。
眼隨著生活安穩,日子過的富足,國中百姓生育,還會進一步提升。
以過往之歷史推算,或許再過十年,我大楚之人口,就會自然繁衍到五千二百萬;二十年後,就是七千萬;三十年後,可能就是破億了。
就算沒有,四十年後,也肯定有一億人了。
一億人口,孫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陸淵緊盯著孫思文,發出了靈魂拷問。
咕嚕!
孫思文吞咽了口唾沫,被陸淵的這個話題說的喉嚨發干。
雖然他並沒有學過統計學,也沒有人口控制的概念。
但做了這麼多年宰相,卻也並不意味著他不清楚,人口過多,會有什麼後果。
最簡單的一個,人多地少,糧食不夠吃的道理,還是很淺顯易懂的。
「那樣的話,我大楚一郡,就會有千萬人口了。」孫思文語氣低沉。
陸淵感慨︰「是啊,我大楚僅有十郡,若真有一億人口,那麼每郡之戶口,都將達到千萬之巨,個別郡可能還會達到兩三千萬。
雖然以西川、江漢、洞庭、彭蠡之富庶,也並非養不起這麼多人。
可到了那時,天下百姓再想如今日這般,能餐餐吃飽,就沒這麼容易了。
餓著肚子苟活,才是常態。
甚至人口如果進一步增加的話,等糧食再也無法滿足全國人的基本存活需求,大面積的饑荒,人相食的慘劇,各地蜂擁而起的起義,就會接連上演了。
到那時,這繁華盛世,也將毀于一旦。」
說到此處,陸淵也不由搖頭。
其實對他來說,自然是希望人口越多越好的。
就如這十二年來,楚國明明沒有開疆拓土,還是保持著十郡十八國的領土規模。
可隨著地方郡國的發展,人口的不斷滋長,楚國的國力提升,陸淵所聚攏的氣運,依舊比十二年前提升了數成。
這就是人口提升的好處。
但疆域不變,人口不斷暴增,所帶來的現實問題,也根本無法忽視。
楚國終究只有十郡,而且這十郡領土,還會隨著未來的南極變故,慢慢的崩塌萎縮。
到了那個時候,日益縮小的領土,又怎麼可能養活不斷變多的人口?
這是一個怎麼都繞不開的問題。
如果是尋常君主,只能活個幾十年,還可以說後人自有後人福,這些難題可以丟給後任接手。
但陸淵可是長生不老的啊!
這些最多三四十年後,就要引爆的問題,對他來說,也不過轉眼一瞬間罷了。
根本是自己避不開的。
故而對于這個人口問題,已經成了他亟待解決的事情。
但該怎麼解決?
男女天性,繁衍本能,這都是根植于基因的,你難道能強制不讓人生孩子嗎?
現在又沒避孕套,也沒人會做手術,你就算想強制也做不到啊。
孫思文也想到了這些,皺眉想了一會,試探說道︰「或可加重賦稅,頻發勞役,使民疲憊困苦,自可抑制人口繁衍。」
陸淵瞥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向來以愛民著稱的好友,會提出這種暴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此策確實可行。」
現在的楚國百姓,熱衷于生孩子的動力是什麼?
還不是日子過得好了,有錢了,所以才想多生。
但如果通過沉重的賦稅,剝奪百姓的財富,那他們只留下夠湖口的資源。
再通過頻繁的勞役,讓他們夫妻分離,不能經常團聚。回來後也身體疲憊,耗盡了精力,自然也就少了。
兩相其下,確實能減少人口繁衍。
甚至說殘酷點,在這種政策下,就算底下百姓生出了孩子,也根本養不活。
多余的孩子,最終難逃溺死的結局。
不過這種政策,未免也太過殘酷了,對底層的壓迫也太狠。
陸淵穿越這些年,雖已將心磨練得堅硬如鐵,並不缺乏實行這種政策的魄力。
可如果不是必要,還是不想逼迫百姓太過,心里終歸還是剩下點良知的。
而且對于這個問題,其實還有另外的辦法。
于是在肯定了孫思文的辦法後,陸淵繼續道︰「孫兄之法,適用于和平時期,同時國中疆域無法擴充的情況下。是那種資源陷入困頓,不得不內耗的折中之法。
不過眼下,還不至于如此極端。
三十年後,我大楚的人口問題,才會迫在眉睫。
而到了那時,北方諸國,估計也打得精疲力盡了。
屆時我大楚國力剛好進入現有之極盛,數十年休養生息,足可積出千萬雄兵,再遣上將數十員,動員三千萬國民,揮師北伐。
鏖戰數載,便可掃滅群雄,一統中州。
如此,不僅可開疆拓土,國中多余之人口,也能通過戰爭消耗去。
而北方中州,經過連番大戰,人煙定然凋敝,自可有足夠空間養活大楚之民。
同時經過戰火之後,天下百姓必然更加堅韌,再施以孫兄疲民之策,稍稍和緩些,應就能控制人口了。」
沒錯,陸淵的想法,就是先放任人口增長到極限,先吃了這些人口紅利再說。
等控制不住了,然後再通過一場戰爭,消耗多余人口。
畢竟,北方寒潮日益劇烈的逼近,消息已經傳到了江南這邊。
誰都知道,現在天地出了變故,很多地方,似乎已經不再適合人類生存了。
原本陸淵估算的百年後,南極才會有變動,明顯太過樂觀了。
可能到三四十年後,楚國人口增長到極限的時候,南極的毒火就開始爆發了。
到時候有著北方寒潮的例子擺在眼前,楚國大可以以毒火逼近為借口,發動舉國百姓北伐。
生存的天然大義擺在面前,自可以團結國內一切人心,將所有力量聚在一處,全力支持北伐。
誰敢反對,誰就是和全揚州的人作對。
像孫思文的那種疲民之策,與戰爭相比,簡直弱爆了。
使用出來,不僅會激起民怨,平白得罪全國百姓,甚至逼出民反。
而且也會使國家變得虛弱,自我消耗力量。
按陸淵這樣多好。
用為全揚州的人奪一條生路作為名義,裹挾著全國的人一起北伐,讓舉國民眾自己去參加戰爭。
除了天災外,哪有什麼辦法比戰爭這種災難,減少人口更加有效。
如此不僅不用擔心名聲受損,還能平白得了無數聲望。
陸淵摟著已經戰戰兢兢的青玉,安撫著這個被他們殘酷話題嚇壞的可憐姑娘,笑眯眯道︰「所以,在這個戰爭到來前,還是讓我大楚的百姓,多享受一下所剩不多的盛世時間吧。
再過三十年,可就是亂世了。」
孫思文深深看了眼陸淵,最終點點頭︰「好。」